第74章
作者:闲野斋主    更新:2021-12-07 08:22
  从你来的第一天起我就看你不顺眼。你妈的!忒不识相,最爱闹事。强龙还斗不过地头蛇,叫化子门前还有三尺硬土,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东西,造反造到我的地盘上来了,老子要叫你永世不得翻身!”说着他又狠狠地在张大山身上踹了一脚,见没任何反映,他弯腰扯出俩人口中的脏布,才发现都昏死过去了。莫有田叫民兵像拖死狗般地将他俩丢在了墙角,又吩咐:“先关他们一天,明天再送公安派出所。醒过来后押他们在村里游街,彻底教育教育这帮知青。”临出门前,莫有才觉得还不解恨,因为让他刻骨铭心的,还有那个大山强行施于他的夜壶之辱。于是,他又走到墙角,在大山和勇刚的头上拉起尿来。民兵队长牛仔也讨好地在他们身上拉尿。莫有才许久没像今天这般痛快过了,在心头压抑了很久的旧恨新仇和无边的忧郁烦恼,今天都得以倾泻而出。他特意将小便对着大山和勇刚的口鼻处射去,嘴里还骂道:
  “给你们洗洗脑子也洗洗肠胃,让你们从里到外都清醒清醒。”
  盗鱼风波和张大山宫勇刚被抓的事情很快传到了知青屋,欧阳文涛和曾小芳按捺不住,要去找莫有田父子交涉放人,被江海浪拦住了。江海浪组织知青们开了个短会分析情况,大家一致认为大山和勇刚没这么糊涂,肯定事出有因。为了弄清情况,江海浪让靳红红去询问了一个知情的老实厚道民兵莫老土,才知道其中有冤情,甚至有可能是个设置的陷井。但是,要揭穿事情的真相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眼下最重要的是要将人救出来。最后,大家决定由江海浪和靳红红去找莫有田队长进行合法的交涉。一个时辰过去后,江海浪和靳红红垂头丧气地回来了,交涉不仅失败,而且得知第二天还要将张、宫二人游街示众,然后押送派出所。愤怒、压抑、一筹莫展,知青们的头顶压着一片大大的黑云。最后,欧阳文涛提出向全公社的知青同学求援,就是抢也要把人抢出来,大不了不当这个知青,倒流回城市去。这个主张基本上通过,六个男女同学便立即分头行动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被打昏丢在生产队墙角的张大山和宫勇刚渐渐苏醒过来。他们觉得全身上下疼痛,身上湿漉漉的,头发也湿漉漉的,顺着发稍流下的水直到嘴角边,带着一股尿臊味。大山想挪动一下身躯,才发现自己的双手仍被反绑在身后,由于绑得太紧,双手发麻几乎没有知觉。大山苦笑地摇了摇头,张着干苦的嘴对宫勇刚说:
  “小宫,实在对不起!让你无辜地卷入这场事非,又无辜的跟着受这样的罪。我真不知道要如何对你道歉,如何赔偿你的损失,更不知道今后如何去面对你的父母和同学们。小宫,我真浑!竟然那么轻易地就相信了鸬鹚的话,其实我心里就是……”
  “其实你心里时刻都放不下欧阳文涛,总想搞点什么给小欧和知青点的同学改善改善生活。大山啊,你这根直肠子和死心眼想什么,我能不知道吗?今天虽然受了点皮肉之苦,但我一点不后悔交了你这样的朋友,敢做敢为够仗义,像个男子汉。你也不用跟我客气,说兄弟情分之外的话了。”宫勇刚略沉思了一下,又将身体挪近了点后才低声说道:“我觉得今天的事有点蹊跷,似乎是一个预设的圈套。”
  “这已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大山说。
  “你注意到没有?从鸬鹚被叫来对证起,他表面上装得可怜巴巴的,其实,一直就若无其事没有一点惧色,说话的腔调也油滑,还不时与莫有才互使眼色。再说,莫有田是什么得性,社员背后都骂他是土皇帝,莫霸天,他会那么轻而易举就放过鸬鹚?目标肯定是冲着我们来的。我们和莫有才那么多矛盾冲突,他莫家也不是傻瓜,人家的脑袋也是会想事的,只是一时没有还手的机会而已。狼,要么不咬人,一扑过来准咬咽喉,将人置于死地。”宫勇刚头头是道地分析。
  “这么看来我们今天是凶多吉少,躲不过去了。你看我们现在该怎办?”大山征询道。
  宫勇刚没有回答,他看了看窗外天色已晚,便呼叫起来:“来人那,把我放开!老子要大便了。”听听没有反应,他又喊:“我抗议你们搞逼供信!要告你们非法拘禁!”外面还是没有反映。宫勇刚判断生产队部没有人站岗,要不就是站岗的人已暂时离开,他这才对张大山说:“大山、莫家父子即然是设下圈套要害我们,就绝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现在我们只有一条路,就是逃,逃得越远越好,或者干脆回秀江去,永远不回这个鬼地方来。”
  “那小欧怎么办?”大山担心地问。
  “天无绝人之路,小欧以后也回秀江去,这地方反正也没什么呆头。眼下知青点的任何人都不会有事的,大家都会关照小欧,你不必担心。”宫勇刚肯定地说。
  于是,大山和勇刚立即行动起来,用牙齿,又用手解开绑着的绳索。生产队部的大门已锁上了,他们便跃窗而出,躲避着路人往知青点奔去。突然,他们发现前面来了一群人,两人立即闪避到树丛中藏了起来。人群渐近,原来是欧阳文涛,曾小芳,江海浪和别的知青点来支援的同学。大山和勇刚跳了出来,同学们惊喜地问:
  “你俩是怎么出来的?”
  “咬断绳子逃出来的。”宫勇刚说。
  那边的欧阳文涛抚摸着大山身上的伤痕流下了眼泪。靳红红走过来叹息一声说道:
  “大山,知青点你和小宫是呆不住了,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回秀江去也行。小欧我们大家会关心她,你就放心走吧,你们今后会有团聚的一天!事情也总会水落石出搞清楚的。”
  心如刀绞的欧阳文涛将身上仅有的伍元钱塞给了张大山。靳红红拿出二十余元人民币和一些粮票交给张大山说:
  “这是各知青点的同学们几分几毛为你们凑的钱粮,你和宫勇刚先回秀江避避。大家会通过正当渠道将事情搞清楚的,你们就耐心等等吧。但要记住,千万别再闹出什么乱子来!那时不仅同学帮不了你们,你们也对不起大家,更对不起小欧啰!”
  周星终于离开了秀江市群众艺术馆。离别之时,他的心情不知是喜还是忧。他恨这样的文化艺术界,却又难以割舍自己对艺术的一往深情。他要去寻一方没有“臭味”的净土,去躲避灾难,只得甘被“流放”,被“驱逐出境”,咬咬牙把这颗怪味果咽进肚里。走就走吧,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什么办法呢?当然,他也不会忘记另外一句话,那就是天涯何处无芳草,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从此,一头栽到艺术源泉中去,真谛也就不难获得了。于是,他毅然跨过了这座艺术人生中的风雨桥。
  周星此行并不是孤独的,同往秀江市第一机床制造厂报到的文艺界学习班人员共有八人,而最让他高兴的是,能和市歌舞团的男中音朴章雄分配在同一个总装钳工班,而且同住在一间房。朴章雄是上海音乐学院声乐系毕业的,周星无意中又遇上了一位训练有素的声乐老师。更令周星惊讶的是,在这个才三四百人的机床制造厂里,居然汇聚了那么多的“臭老九”和“老牛”。画家、歌唱家、演员、运动员、大学教授、老干部奇遇一块,真可谓缘分不浅,人才济济。虽然大家都成了普通工人,但心境都很开朗,就像到了解放区一样。更有意思的是,厂里居然把好几名“臭老九”派出去当了工人毛泽东思想宣传队队员,有个别的还是队长。不用说,工厂的业余文体生活红火了,还办起了工人文化夜校。工人大老粗和“老九”“老牛”没有多少隔阂,他们随意地开玩笑,随便在“老九”和“老牛”身上搜烟抽,一起干活,一起排队买饭,一起卷喇叭烟,一起打自制扑克,到也逍遥快乐。流逝的光阴在这里不似箭,而是时空隧道中一道难以捉摸的神秘之光。
  转眼间秀江又进入了冬季,全市的工、农、商、学、兵举行了一次大型业余文艺会演。周星居然在久违的舞台上获得了男声独唱奖。他的一首《美丽的大草原》震惊秀江市,剧照也被市中心最大的照相馆放大了数倍,摆进了橱窗显要的位置。更令人高兴的是,他反映工人生活的水粉画创作《我爱我家》,在省美展获得了优秀作品奖。周星头顶的政治浓云似乎散去,但欧阳文涛的影子一刻也没有消失。
  世界上究竟还是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净土”和“世外桃源”,新的悲剧又在周星的身边扮演。春节前,厂革命委员会领导班子为了让工人群众能过上个好年,叫食堂宰了几口自养的肥猪,并腌制成腊肉,吊挂在食堂仓库的屋梁上。不知怎的,一夜之间腊肉竟被盗去半数还多,领导和职工们都大为光火。这年月物质紧张,都是定量配给的,过年每人也只能配给壹斤猪肉。现在,食堂为改善职工生活自养的猪肉都被偷了,大家能不恼火吗?于是,厂革委会除了向公安机关报案外,又在厂区和食堂布下了武装民兵暗哨。一星期过去了,案情仍然没有线索。这晚,周星和退伍军人大老陈被派上了暗哨,接近午夜换岗的时候了,还没发现什么动静。他们正准备收拾换岗,厨房仓库门的气窗突然发出异样的声响。大老陈还没来得及阻止和暗示,没有经验的周星便把枪栓一拉,大喝一声:
  “什么人?”
  只听“嗵!”的一声,有人从窗上跳落下去,紧接着便是仓皇逃窜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