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作者:闲野斋主    更新:2021-12-07 08:21
  不知是谁的主意,好客的苗家把舞台口扎成了一个用鲜花环绕的彩门。姑娘们把热腾腾的饭菜也准备得差不多了,荤素兼备,都是真正的山里货和野味。老人们送来了自家酿造的美酒;孩子们不知从哪儿弄来许多鞭炮,因长短不一,正凑在一起用自己的方法把鞭炮连在一起,好像在编结一个纯真、热情的童年之梦。他们要让这个憧憬已久的美梦长长地延续下去永不中断。台前最理想的观看位置,放上了几排较为舒适的座椅,然而,这不是谁在抢占位子,在这貌似原始荒蛮的山寨里,苗家人有尊老爱幼的传统,这些位子是给老人们准备的。用苗家的话说:“越是珍贵的,越要给老人孩子们留下。”苗家人就是这样,把一颗金子般的心世世代代传了下来。
  烧的热水不够用了,周星和乐队的秦志文准备去担水,一位苗家姑娘和几个小娃子立即自告奋勇地带路。那姑娘还要抢周星的水桶,可一个大小伙子哪能让姑娘抢去呢。在苗家姑娘的带领下,大家才走了一会儿,周星的眼前突然一亮,面前出现了一道极其美丽,极其罕见的风景线。不知源头的山泉水湍急地从山寨的吊脚楼群中穿过。巨大的圆滚滚的卵石块错落有致的分布在流水中,形成天然的韵律和美。潺潺的流水声像拨动着的琴弦,奏出和谐的音乐。还有那些在卵石上洗衣的苗家妇女,在卵石上跳跃嘻戏的孩子,那寨中高大浓密的绿树,那石块铺就的古老小街,那些世代和人类和睦相处的飞来飞去的鸟群,让人仿佛置身于伊甸园之中。周星情不自禁地停住了脚步,他陶醉了,被这种近乎原始的,不被世外喧嚣打扰的美景陶醉了。这时带路的苗家姑娘发话了:
  “同志,你怎么站着不动了?水还没担呢。你们是远道来的客人,还是把水桶给我吧。”
  周星如梦方醒地说:“这里的景色太美了,都把我迷往了。”他望了望脚下的山泉又说:“这里的水挺清的,比秀江的水还清,我们就在这里取水吧。”
  苗家姑娘得意地说:“你还真有眼力!可你不知道吧,秀江的源头就在这儿,这里的水当然是最清的!不过,我们苗家人喝的水比这还好,我们喝的是甜水,是真正的世界上最纯净的泉水。”姑娘特意把“最”字念得长长的。
  周星惊讶地问:“什么,还有比这更好的山泉水,它在什么地方?”
  苗家姑娘神秘地一笑说:“别着急,跟我走就是了。苗山的好地方多着呢,你一辈子也看不完的。”
  大家又走了一小段郁郁葱葱绿竹夹道的石板路,姑娘用手一指说:
  “到了,这就是山泉。”
  周星和小秦莫名其妙地搔着后脑勺四处搜寻,可就是没有发现山泉。眼前的石阶下是一片呈圆形嫩绿的青苔,绿茸茸的十分美丽,像绿色的地毯。
  “在哪儿呀?我怎么没看见山泉。”
  说着,周星还想迈步朝前走。姑娘急了,一把拖住了他说:
  “不能走!下面就是山泉水。说你不知道吧,还是让我来吧。”
  姑娘拿过水桶,轻轻地在青苔上一荡,奇迹出现了,青苔像舞台上的幕布徐徐拉开。这青苔足有二三寸厚,眼前展现出一个水晶般洁净的世界。周星和小秦都惊呆了,这是他们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纯天然的魅力,没有污染,没有喧哗,没有炒作。正是这纯净的山水,才孕育了这些纯洁善良的苗家。周星脱口而出的赞道:
  “大自然啊,你真美丽!你是古老而又永远年青的母亲!”
  泉面泛起了一道道轻微的涟漪后又明镜似地平静了下来;苗家姑娘婀娜多姿的身影倒映在泉中,像呼之欲出的仙女般动人美丽。然而,这姑娘却用几个干脆利落的打水动作,击碎了周星的遐想和迷梦。……
  美丽的苗家山寨虽没有电灯,却有非常迷人的月亮。剧团在舞台前挂起了汽灯,敲起了吉祥欢乐的锣鼓。孩子们在台前放起了经久不息的鞭炮。男人们吹起了欢迎的芦笙。山野在震荡,惊醒了习惯早睡的山雀。家家户户是倾巢出动,不愿放过这百年千年难遇的幸福时刻。不知是哪位寨里的干部告诉大家,城里看戏是要用钱买票的;苗胞们便自觉地遵守着一个规矩,都带上一些山上的特产放到台前,因为山上的人们很少用现金。这下可不好办了,什么花生、野兔、山鸡等等堆了一大堆。尽管剧团的同志再三解释,是不收钱的慰问巡回演出,可丝毫堵不住苗胞的热忱,东西还在增加。开场锣鼓一停,音乐便演奏了起来。台下的喧闹刹时停了下来,除却音乐,时空仿佛突然凝固。山民们迷住了,陶醉了,他们进入了艺术的殿堂,瞬间由原始的质朴进入了一个崭新空灵的世界。就连吃奶的小娃子也不哭了,睁着圆圆的小眼睛,望着台上的这些“外星人”或歌、或舞、或演。渐渐地周星隐约听到台下有抽泣的声音,几位老人因为看上了大戏触动了感情,正用袖口或手背擦着眼泪。记不清多少年多少代了,苗胞们没文化,渴望文化,对艺术的向往就像向往天上的明月,可望而不可及。今天,山歌剧送上了山寨,他们能不动情吗?周星感动了,演职员们感动了,大家的心中都在思考着同一个问题:艺术啊,你源于人民也应该回归人民。这时,台上的女演员春兰正在演山歌剧《补锅》,她委婉、清亮、动人的歌声在山寨上空缭绕、盘旋:
  手拉风箱,呼呀呼的响,
  炉火烧得旺又旺。
  女婿来补锅,瞒着丈母娘。
  ……
  山歌剧团的演出从《补锅》、《游乡》直演到《打铜锣》,高潮迭起掌声不断。三个剧目演完了,大家仍余兴未了不肯离去。团长和山寨的干部一合计,决定搞个联欢晚会,主台从台上转到了地下。于是场中央燃起了几堆熊熊的篝火,围着篝火,剧团的乐队和苗胞的芦笙、竹笛、独弦琴齐奏了起来。苗族的姑娘们先来了一段多声部的和声齐唱:
  你见过苗家的青山嘛,
  你饮过苗家的清泉水嘛,
  从天上到地下,
  苗家的山水美如画。
  从北方到南方,
  苗家的山泉流天下。
  唱到这里,一群苗家的小伙子也唱着、跳着进了场中,姑娘们立即变换了队形,给小伙子们让出了一个空间。他们的舞步和歌声充满了欢快和自信。
  东方升起红太阳,
  苗家儿女喜洋洋。
  山也笑来水也乐,
  村村寨寨齐欢唱。
  嘿罗嘿!嘿罗嘿!
  森林绿艳艳,稻花飘清香。
  梯田步步高,泉水叮咚响。
  人勤地不懒,丰收喜在望。
  汗水冲走千年苦,苗家日子赛蜜糖。
  这时队形变换,姑娘们又载歌载舞地回到了场中央:
  你见过苗家的姑娘嘛,
  你见过苗家的小伙嘛。
  从天上到地下,
  苗家的姑娘美如水,
  从北方到南方,
  苗家的小伙壮如山。
  接下又是男女青年的混合歌舞:
  春天来到苗山寨,
  山山水水喜开怀,
  唱上一支欢乐歌,
  赞美今天好时代。
  嘿罗嘿!嘿罗嘿!
  木叶传心声,篝火熊熊旺。
  芦笙声声喜,独弦琴声扬。
  姑娘跳起舞,小伙把歌唱。
  苗家今天好日子,全靠恩人共产党。
  就这么唱着、跳着,苗山之夜沸腾了。山歌剧团的演职员、苗族的姑娘、小伙、老人和孩子,汇成欢乐的海洋。周星激动地在速写本上涂抹着、勾画着,他要捕捉这人类情感的升华,他要记录下这民间艺术的真谛。几位老人和孩子围在他身边直夸他画得好:
  “画得好像,好神,就像活的一样。”
  “城里人有文化,就是不一样。什么时候我们山寨的孩子也能学上这艺术就好了!”一位老人摸着白花花的胡子,心有所感地说。
  白天陪同周星去泉边担水的那位苗家姑娘,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在旁边,她腼腆地对周星说:
  “画家同志,给我画一张像好吗?”
  周星正求之不得,他让姑娘坐下。映着熊熊的篝火,姑娘的脸上红光满面楚楚动人。饱含激情的速写笔在纸上有节律的跳跃,像在演奏一首月光、篝火、青春、花儿与少年的奏鸣曲。周星已经忘记了什么是技巧,而是用自己的心在作画。当活生生的形象跃然纸上的时候,还不待周星说画好了,速写就被另一个姑娘抢走了。她冲到篝火的中央地带高喊着:
  “大家看啦,我们漂亮的灵芝姑娘成了画中人了。”
  场中又掀起了一股热浪,这热浪中蕴藏着激情、羡慕、诗情、画意、原始的、现代的、憧憬的、完美的美。美丽的苗山寨中,很少有人拍过照片,更没有人上过画。这些美丽的画中人,早就该上画了,我为什么不早点来呢?这山上除了灵芝姑娘还有山茶姑娘、桂花姑娘,还有壮如大山的棒小伙,还有白胡子老人的许多神奇故事。大山需要艺术,艺术也需要大山,周星确信这是一条真理。这时剧团的团支书莫春兰亮着她的女高音说:
  “苗族同胞们,我们的画家周星,不仅画得好,而且歌也唱得好。我们欢迎他来一段好吗?”
  场中立即掌声雷动,周星到也不腼腆,他的确是一位很好的业余歌手,对音乐的爱好并不亚于美术。他放下手中的画夹,大大方方地步入场中说道:
  “苗胞们,我们是山歌剧团,但我今天要唱的不是秀江地区的山歌,也不是苗族、瑶族、壮家、侗乡的山歌,我要献给你们的是一首你们从未听过的,老革命根据地井冈山的山歌,歌名叫《我的家乡井冈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