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第三十五章 炼心
作者:如果没有如果    更新:2021-12-07 08:04
  “魔罗丹,我筹备了千年,就差这一味药引,如若炼成便不会再畏惧仙界禁制蚀身,一应魔法随我施展。那时,所有害过我儿的人,都将亲尝自己种下的孽果!”月魔举起双手,托出一团如污黑烂泥般的秽物,“我就先把这魔罗虫种入你心,七七四十九天后,便蜕变出至宝奇丹,桀桀桀桀——”
  她扬手将那秽物掷入鼎中,口里念念有词:“责难的苦,受罪的身,污浊的血,堕落的魂,怨灵将苏醒,请以此心为引,赐我魔丹!”
  玄铁鼎顿时沸腾起来,无数细小的黑色微尘夹杂在银色烟雾中向上抛洒,仿如即将爆发的火山喷射着灰石一般。不多时,鼎中又冒起一条沥青般的黑柱,旋转着徐徐升高,扭出螺旋的印记。
  冒出约莫半尺高度之时,黑柱止住旋转,向着鼎口弯曲倒下,拉长成一根细线,犹如有生命似的蠕动着,越过鼎沿顺鼎壁而下,在地上扭曲爬行,来到我的脚边,又缓慢地绕着小腿向上攀沿。腿肚像被稚蛇缠绕,紧紧地,拉得皮肉胀痛。异物所过之处有火辣辣的感觉,炭火炙烤般滚烫。
  手脚被缚无法施展印诀,而所习过咒法,对此物不起半点作用。在月魔的狂笑中,我用尽了所有可施之术,都无法阻止这东西越攀越高,用焰去烧灼它,反而还加深自己的痛楚。它就仿佛克尽我所会的一切仙法,不管不顾,只是一直缓缓向上蠕动。
  浑身已被冷汗湿透,我紧张得几乎窒息,脑中只是空白,所有精力全部集中在那东西的步步攀爬之上。难道自己就要这样被吞噬?
  “不——!”梁儒风声嘶力竭的吼叫,惊化了我的臆想。
  无力地望去,他已挣得面红耳赤,臂膀上赤练蛇般的绳索深深陷入肉里,勒出了紫红色的痕迹。拼命地蹬扯,终也无法松动半分,挣动中,上衣口袋内有一纸片落出,飘然坠至近处,却是我当日在唐城着紫衣的留影。见此情景,我只觉凄然,这样,又是何必?
  晓霖早已呆如木鸡。
  晏龙冷眼瞥了半天,桃花眼底深处,流光飘忽不定,最终张嘴呼出了一团寒气,喷到我身上。黑线的行动好像缓了一点,身上的炙热也松了一些。以冰相抵,我也曾想过,只是自己未曾习过水系法术,一般都喜欢雷火的炫目。
  “小子,不忍心了么?”月魔飘到了我们中间,阴恻恻地说着,挡住了他呼过来的寒雾,“把你那所剩无几的真气省省吧,等会儿就轮到你了,现在别耽搁我的时间。”
  晏龙冷哼了一声,不再作响,被月魔格挡,我也看不真切。
  这一时间,黑线已行至胸前,猛地就竖起了前端,往创口里面钻去。我顿时感觉如被锥扎,痛得那么清晰那么尖锐。黑线就仿佛寻找居所的寄生虫,一直往里往里再往里,最后只留了尾部在外。如同抽丝一般,心头精血被那怪物吸入体内,它残留的尾端兴奋得不停地抖动,逐渐浸染成了红色。而我的这具躯体仿佛慢慢要转为空壳,四肢无力,全身瑟瑟发抖,头疼欲裂。
  突然希望,常子轩永远都不要找到这里,月魔远非我们所能敌,何必作无谓的努力。
  如果我就要这样死去,那也好,很多事情就不用再继续。不知道还有没有恨的不需要再纠结,不知道还算不算爱的也不用再感伤。我走这一趟,已经够了,累了。
  从哪里开始错的,从哪时开始错的,我已想不明白。是否命盘被改时起,就注定会有这样的结局?又或者,我的存在本就是为了这样的消亡?
  心脉的搏动越来越弱,体温越来越凉,眼前的形象越来越模糊,梁儒风的呼喊越来越缥缈。干脆闭上眼,就这样吧,都了结了,很好,很好,一了百了。
  “孩子,振作起来!” 突然,有柔柔的呼唤在耳畔响起,自然而然,让我想到了母亲,那已是儿时梦中的期盼。梦里的母亲,难道不正是这样?她有着世上最美丽的声音,包含最纯粹,最温婉,最甜美,最坚强的爱意。
  这声音就像一双温暖的手,轻轻地降临,抚过耳际,抚过心房,抚平了恨的伤,抚走了心中的绝望。想起了义父,想起了义母,想起了天晴,还有岳天浩,还有,常子轩……,突然间,心里的失落、恍惚、颓丧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要活下去的愿望。
  我其实并不孤单,还有那么多关心我的人,为什么要甘于被摆弄?就算是错,也要努力让自己找回正确的归途!
  身体开始有些发热,脉搏也跳得有力了些,心口有东西在震颤,蠢蠢欲动。我咬牙运起丹田内残余的真气,汇作绞丝,齐向正贪食着心头血的寄生虫穿去,又带起如震天鼓一般激越的波动,在全身经脉中传送。
  乾坤镯在这瞬间溢出了散漫的金砂,又隐去,那是义父早先下的封印,被经脉异常律动所干扰,竟然自行消褪。
  顷刻,左手腕处强烈的热感,瞬时便游遍全身。只觉内腑中一道金色虚影闪过,合着真气汇成的绞丝,将寄生虫紧紧包裹起来,猛地推出我体外,形成金光闪闪的一大团,虚浮空中迅速翻搅揉动。那条漏在外面的尾巴不安的颤抖,最后居然也被一并吸收入内。
  然后就听见彭的一声,光团爆裂,整个视野都是耀眼的金色,那光圈中心隐现出一个鸽蛋大小的珠子,眨眼之间便飞到我跟前,由眉心渗入。
  我只觉灵台隐隐有些发胀,连忙分出念力引导,本性归源。顿时感觉精神境界比原来强了一倍有余,隐隐有要突破化虚达到超脱之势。羲和已替我洗骨伐髓,这下也没有不适之感,反而还觉得与肉身契合得更加紧密。
  修行之路万道归一,法本无善恶之分,只是人心欲念有别,不同门宗各取其道,表面差异甚大,实则都是修行法门。譬如修仙为求得生命本源,而修魔则单为一个“我”字。
  所以魔界之物,虽为异种邪恶,但其中也存在一点最基本的元质,为所有修行者共通。方才的金光包住了魔罗虫,快速剥离其死煞暴戾之气,洗净元神杂志,只留下纯粹的本源,包括我被吸取的精血都一并提炼,回归了自身。
  这可比原来的念力本源要精纯得多,也即是,我反而因祸得了福。
  不过,这样也不足于助我脱困。
  金光闪耀稍歇,月魔已经在一旁暴跳如雷,疾伸出黑雾般的手卡住我的脖子,吼声震天,“怎么回事?你不是已经杀了那姓莫的院长了吗?你不是已经泄愤了吗?为何还会有如此强的怨念?居然能毁了我幸苦培养的魔罗虫!”
  我想说,那不是怨念,这世上,还有比恨更强烈的感情,更能给人带来生的希望。我想说,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如她一般,只为仇恨而活。但,却说不出口,被她紧紧卡住了脖子,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不可能,不可能!再而衰,三而竭,你不可能做到!”月魔重叠之音不断咆哮,几乎盖住了晓霖的尖叫,又在殿堂内不断回响,震得人鼓膜生痛。
  头晕脑胀满耳轰鸣中,她又突然静了下来,慢悠悠松开捏着我脖子的手,语音变得迷离,“才刚刚化去,应该还来得及,不如,我把你投回那鼎,重新凝炼返璞?或者,你们四个一起,赫赫赫,不一样的血脉,新的魔罗虫!”
  大口大口地吸着空气,我望向那只诡异的大鼎,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个疯子!
  魔音靡靡,那是月魔的低吟,“幽怨之浪,快速临渊,起舞翻腾,吞噬牲祭之血脉,啃蚀牲祭之心灵,以笃诚的魂魅,召唤禁域虫豸,拥有渺视一切的魔性!”
  满大殿都闪起幽绿,恍兮惚兮,一切的响声都归为死寂,她身上泛起的煞气,凶横无匹,那是千年不息的恨,铺洒开来,形成巨大的压力。
  中间的鼎开始转动,妖文复又扭曲,蜿蜒成无数虫豸之形,其中沸腾着黑色黏稠的液体。殿上的灵体全部面色肃穆,如临大敌。
  晓霖咬着嘴唇看着我,眼里满是恨意。你刚才听到了吗?你也恨了吗?你果然还是先想的自己。
  梁儒风已闭上了眼睛。
  晏龙仍是毫无表情,双眼闪烁,凝望殿中,看不出来到底是有所打算,还是简单的无所畏惧。
  幽绿荧荧中,大鼎的上方出现了一个玄铁大盖,悬在空中,冒出黑色的气体。
  月魔一挥手,绑住我的绳索便松开,而我如木头人般僵住,然后轻轻地飘起,落入鼎中。刚好一人高的鼎,只剩脑袋露在外面,黑色液体浸到腰间,这才发觉,外面看起来黏稠恶心的东西,其实仿佛空气一般,指端轻沾,没有任何触感。或者,真正开始炼化我的时候,才会化为噬心之水。
  她很是自得,肆无忌惮地解开了所有人的束缚,简单地下了个灵力封印,就将他们赶到鼎前,“你们可以在这里看着,我先把这丫头炼化,三天之后便轮到你,然后是你,还有你。在我这里,永远别想跑掉,桀桀桀桀——”
  鼎盖开始旋转,开始下沉。
  不到最后关头,绝不放弃!
  也许是想得到最好的炼化效果,月魔只封了我的形没有封神,于是我便有机会集中内力去破这封印,配合手镯的神力,好像有了一点成效。所幸,除了我,没人知道义父下在镯上的封印已然被解。
  手脚稍稍能动,时不待人,正准备翻身而出,抬头看见晏龙手腕微动,可梁儒风还在他之前,飞身掠起,擦边而入,落到鼎内,抄起我就扔了出去,跟着鼎盖便轰然落下,毫无挽回余地。
  我突然忆起,并无修为的他,当初笑称要保护我,学过一点点散打一点点擒拿。
  伴随着月魔抓狂般的吼叫,我飞出大鼎的瞬间,鼎盖合上那一刹,倔强地回头,眼光瞄见他端端站立,对我释然微笑,薄唇轻启,“樱樱,你一定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