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铃声迎故人
作者:小川爱理    更新:2021-12-07 06:57
  今日风和日丽,我换上汉装,散开七尺髹发,头不带珠翠、面不敷脂粉,罩一件海棠红二色金山石花鸟百蝠纹倭缎绣萱草玉桃短披,躲在御花园西北隅凝香亭中,坐在坐凳栏杆上盯着亭前像是枣树的枯枝发呆,呆了片刻,竟发馋想吃枣。
  “总算找着你了,你怎跑这儿来?”允祥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想必找了我很久。
  我小嘴一撅:“允祥,你怎才来?元宵节都过了,你害我连灯都没赏,眼巴巴的等你信儿,你倒好,跟刚出嫁女儿似的,泼出去的水收不回了。”
  “主子,您莫错过王爷。”芊儿在一旁抢着解释。“王爷前些日子身子有恙,这才刚好。”
  “芊儿。”允祥瞪她一眼,厉声道:“休得多嘴!”
  我心脏咯噔一下,这可不是好兆头:“怎么?病了?童儿,快给他瞧瞧。”
  允祥摆手,坐到我身边道:“不必,咱们说正事吧。”
  “这——”有病当医,错表入里怎是好?但见他满面容光,无大碍,我也就顺他意。“也好,回头再让童儿给你把脉。”随即朝芊儿一挥手。“芊儿,你先出去。”
  芊儿赧颜看了一眼允祥,有些不舍,嗓音细小如蚊:“是。”
  待芊儿走后,我急问允祥:“怎样?允禵如何回答?”
  允祥摇头。
  我一愣,疑问:“你确定?”
  “十四弟虽莽撞,也不至于蠢笨至此,他心里窝火,也是朝着皇兄发得,对你,万不会伤害,亦牵不到你头上,这点,我可以保证,他并非暗箭中人之徒。”允祥辞严义正,颇为激动。
  “下结论得有证据,不能单凭主观臆断。”我心里虽对允禵也放心,不过,秤,还是得端平。“眼下,我只查到有三个女人送陆瑄去过报恩寺,哪三个却不知道,也弄不清就这三人呢?还是背后另有教头?这些,仍劳烦你去查查。我不能常出宫,胤禛这几日一直瞪着我,那俩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跟狗熊似的。我啊,得安生安生啦。”
  允祥想来想去,没个主心骨,便问我:“查,也得有个目标,不然,茫茫人海如何寻人?”
  我忖思陆瑄光棍一条,应该查不出什么,他家远在苏州,来来回回得耽搁好些日子,退而求其次吧。“那就——从孟文昌下手吧。好歹他有姊妹、妻妾、儿女,家宅又在京中,去过哪儿也有查头。”
  “等等。”允祥抬起右掌让我停下,想到一事蹙眉问:“他妹妹,不就是被你替换的十七弟侧福晋孟氏?”
  我闻之大愕:“靖瑶?你怀疑她?何以见得?我初一在皇后那里见过她,依旧小家碧玉,挺婉顺。何况王府深宅大院又不比小户百姓门松,岂能随意出入?允礼身子羸弱,平日里大多在府内办公,想从他眼皮底下做些隐秘之事,可不容易。”
  “我只是假设,毕竟,在她眼里,你抢了她夫婿,这不假吧?谁敢保证她没害你之心?你啊,不该怀疑的瞎怀疑,该怀疑的你又心软。”允祥指着我教训一番,又觉多此一举,缩回手揉着额头,也不知是真头疼?还是假头疼?“总之,我观察观察。倘若言中,我绝不许她碰你一根汗毛。”
  我愣怔半晌,嗟叹道:“要不怎么说‘女人心、海底针’呢,小瞧了谁,也不能小瞧女人,女人就是根针啊。一旦惹恼女人,她们便是插在你心窝里的针,扎不死你,也要活活疼死你。女人可不跟男人似的,讲究什么痛痛快快,她们喜欢慢慢折磨你,反正,无聊的时间多得是,耐性又好,各种各样的手段陪你玩,权当打发日子添个乐趣。今儿给你散布流言蜚语、明儿给你奉上甜言蜜语,一会儿说你是善人良女、一会儿说你是褒姒妲己,面上一套、背后又一套,一环套一环,不把你弄得人神共愤誓不罢休。俗话说:‘最毒女人心。’,毒从何来?我心里明白,女人命苦哇。谁都没错,我也有毒得时候。罢,你查她吧,别太过分,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不是,她好歹是允礼的女人。”
  “行啦!我懂!”允祥烦躁的一拍大腿,因烦生火。“瞧你这噼里啪啦一大堆跟放鞭炮似的,该怎么查?我比你清楚!”
  我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哦,你还不兴我发发牢骚?多年媳妇熬成婆,我如今在你们眼里怕也是个死珠子,正儿八经那是在朝堂上,私底下,指不定被你们烦成啥样呢?”
  允祥浓眉拧成麻花,半怒半叱:“你絮絮叨叨什么劲儿?我说一句,你顶三句。现在是发牢骚的时候吗?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也糊涂起来了?”
  “我糊涂?我哪里糊涂?”我火气噌的窜上来,手背打手心啪啪响,瞪着金鱼眼,扯着嗓门算起旧账。“内外上下,一件件、一桩桩,你算算,我糊涂过吗?”旋即撇开头,闷闷不乐。“装糊涂的不算!”
  允祥一时气结:“你不糊涂?那天晚上你……”蓦地想到苟且二字,通红着脸光咳不言语,整个一红脸关公。
  我瞧他脸红如血,颇感诧异:“什么?你这人,怎说一半话?”
  “下、下棋那天、那天晚上,你做、做……”允祥吞吞吐吐,担心同他云雨之人并非我,说出来难免尴尬,犹豫再三,跌足愁叹:“唉——这话让我怎开口?”
  我料他想提醉夜之事,消了火,忍俊不禁:“你要问自己因何而醉?芊儿同我讲,她奉上一碟酒渣梅子,叫咱俩给吃光了,结果——大醉。”
  芊儿?允祥满腹疑惑,只醉酒这么简单?那唇印从何而来?不禁觉此事有些蹊跷。“当真?”
  “看你,这哪有什么假啊真的?”我见他半信半疑直盯着我,顿时浑身不自在。须臾之间,竟有些难为情。“经你这一提,我倒依稀记得,自己似乎躺在谁怀里?细想来,恐怕是出《枕中记》。”
  允祥面孔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暗思,欲知真假一问芊儿便知。想到此,他便浅笑道:“虚虚实实,我自明了。你玩闹一场,心情如何?”
  “呦,不愧是大名鼎鼎的怡亲王!你怎看透我心思的?”我心内确实不爽。
  允祥手搭凉棚,抬头望了望晴空,呵笑一声:“仅凭你大好的天儿缩在这犄角旮旯里,我就猜出你心情不佳。说吧,又和皇兄吵了?”
  “想和他吵,可他不来,都好些天了,真不知他再别扭什么?”我哭丧着脸,千委屈、万委屈,没个地儿发泄,允祥恰好撞到枪口上,唠叨发净,心里甭提多舒坦。
  “皇兄不来,你不会去见他?拉不下脸?”允祥心里清楚,无计可奈,任我撒泼,亦觉委屈,平白替胤禛受过,算怎回事?“这段日子朝中多事,你体谅着些。再者,现下解决陆瑄之事为重,皇兄嘛,顺其自然吧。”
  “虽是这个理儿,但……”胤禛最近忙什么我一清二楚,他没忙到不来看我的地步。不过,允祥的话不无道理,眼瞅着他寿命将尽,不能再磨蹭了。“也对,你去吧,就按你想的办。但你记住,尽快,越快越好。我担心你……”
  “我、我……”一句贴已话,不管有意无意,总暖人心。允祥腹内热团直冲天庭,有心当面直问,又怕真有实情,下不来台,吭哧半天,又咽下。“好,我尽量。”
  我目送允祥离去,觉他日渐消瘦,眉黛轻锁,垂首悲叹。忽闻铃铛叮铃铃,悦耳清脆,只是有些杂乱,我抬眼急切的四处寻声,便见靠近浮碧亭侧柏旁有一抹倩影,碧鬟红袖、玉裙莲衣,再往下瞧,一弯新笋勾昏候,脚底莲花步步生。
  小脚?汉人?!宫里怎会有汉女?我瞧她行色匆匆,心下生疑,招来月童,附耳道:“你去问问她乃何人?在宫中作甚?”
  月童领命前去,背对女子,深作揖问:“在下见姑娘行色匆匆,失礼一问,姑娘莫非迷了方向?”
  女子转身道了个万福,柔声回:“惶愧,不知储秀之所何处?”
  “在……”月童正欲作答,无意间一瞥,觉她甚是眼熟,定睛一看,惊喊:“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