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巧言利用
作者:小川爱理    更新:2021-12-07 06:57
  我和月童走过一个三岔路口,在对街寻到一家环境颇好的茶馆,拜托小二将买的东西全送到郑板桥府上算作礼物,找了个靠窗的位置,优哉游哉的品着碧螺春。
  茶馆内唱曲的二人很像是夫妻。男的蓝衫已旧,面色发黄,神情骨倒也飘萧,执一管竹箫,一双明目含笑凝视身旁抱琵琶的韶秀妇人。此妇人正抿着红唇调弦,并未察觉到夫君的目光,轻声咳了咳,便端起身侧桌案上的茶碗小啜一口,放下后才朝夫君莞尔一笑。
  看来我到的不是时候,曲早已终,很好奇他们二人刚才在唱何曲?于是,我起身在妇人身侧的桌案上放了二两银子,又担心人家要收工,略带恳求的问:“不知二位可否为民女再唱一遍刚才的曲子?”
  二人听此微一愣,彼此互视一眼,似乎有些惊诧,旋即看了看银子。妇人斜视一思道:“姑娘且坐,我们这就唱。只是——《江南妇》姑娘可愿听?”
  我点点头回坐。霎时,萧鸣琴响,甚是悠扬,尤其是他们夫妻二人琴瑟和谐,实在令我羡慕不已。我一手支颐,闭目深陷歌声之中,却禁不住想起往事。二月二的鲤鱼灯、缥缈暧昧的《长相守》、为我挡雨的衣袖、还有那散着甜香热气的栗子粥,为何此时演唱的《江南妇》竟会令我想到允礼?努力的想把他从脑中甩去,却怎么也挥之不去,不知为何?
  “江南妇,何辛苦!田家淡泊时将暮,敝衣零落面如土。江南妇。馌彼南亩随夫郎,夜间织麻不上床。织麻成布抵官税,力田得米归官仓。官输未了忧枵腹,门外又催私债促。大家揭贴出陈帐,生谷十年还未足。长儿五岁方离手,小女三周未能走。社长呼名散户田,下季官盐添两口。舅姑老病毛骨枯,忍饥忍寒蹲破庐。残年无物做慈孝,对面冷泪空流珠。燕赵女儿颜如玉,能拨琵琶调新曲。珠翠满头金满臂,日日春风嫌酒肉。五侯七贵争取怜,一笑可得十万钱。归来重藉锦绣眠,罗帷暖拥沈麝烟。”
  曲未终,却见刚才帮忙之人站在自己面前,看样子心情不佳。“这位姑娘,那帮大汉虽对你不敬,教训教训也就罢了,用不着杀人吧,你做的未免太过头了。”
  我闻声睁眼一瞧他。这人,有一双能够克制的眼睛,意态温雅、颇有点文士气,身材修伟、肤色略深,腰佩宝剑,着月白袍更显英姿。我扯了扯嘴角道:“我曾听人论‘剑,乃凶器;剑术,乃杀人之术;不管多不想承认,这便是事实’,民女觉此言有理。不然,你佩剑做甚?好玩?摆设?还是耍酷?”
  王云霂倒不客气,径自坐下看着我道:“不管怎样,你不该指使你的随从随意掠夺人命。”
  “童儿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我受到任何伤害,保护我是他的职责之一。所以,就算是人命,只要威胁到我,他也一样会掠夺。让你坐这儿已经很给你面子了,若不是看在你也算是搭救我的份上,我可不会对你客气。”我喝了口茶,慢条斯理的说道。
  王云霂蹙眉紧抿嘴,小二上茶后,他猛喝一口,轻吐气见我神清气定的听着曲,不忍打断,只好待曲终再言。
  曲罢,我还意犹未尽,稍加停顿后,我才道:“你们夫妻二人合奏这曲真是美妙,差点夺了我的魂去。”
  “姑娘,你错了。”那男子一作揖,笑了笑。“我们二人并非夫妻,而是兄妹。妹妹新寡,本不该抛头露面。因家中清贫无以为生,只好出外卖唱。不过,身为女子多有不便之处,若有在下相陪,也好免去烦扰。瞧,姑娘不也误会我们为夫妻吗?”
  我睁大眼,左右看着含笑的两人,有点不好意思道:“欸?原来是民女看错,对不住得很。”
  “不碍,不碍。”妇人忙摆手。
  我红脸将视线撇向别处,嘟着脸甚是可爱,所露的小女儿风情惹那兄妹二人笑得更甜。我假装生气道:“倘若再笑,小心掉牙。”随即“噗嗤”笑出来,我赶紧捂嘴偷眼瞄向四周,见无人注意,才放下手抚了一下胸口。“幸好此时人不多,若是被人瞧见如此开怀娇悄的模样,民女的侍从该有的忙喽。”
  “这玩笑开不得,鄙人可不愿再‘热闹’一回。”王云霂说得认真,硬是破坏轻松的气氛。
  我偷偷挖他一眼,默不作声的扭头望向窗外。柳条随风而动,两只黄鹂飞来停靠其上,稍作休息又飞走。我盯着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柳树,微笑着发呆。不知为何微笑?亦不知为何发呆?许是害怕这份安宁转瞬即逝,亦或许是被某种思念侵袭,渐渐感到困倦。
  “云霂啊,你怎在此?你父可知你来扬州否?”
  忽入的声音,让我即将闭上的眼又再次睁开,我微低头、抬袖半遮脸打了个哈欠,执袖口点了点眼角的泪水,回首看向来人。我见此人规规矩矩一幅从二品打扮,猛地一惊,瞬时神情凝重。
  王云霂起身施礼,一笑道:“小侄来扬州之事,家父知晓。不知陈大人怎会到此?”
  “莫提啦。”陈时夏一挥手,“反正坐一会儿便走。”随即坐下来,瞅了瞅我“咦?”了一声,打量了我片刻后问。“姑娘看着眼熟,好似在哪儿见过。不知姑娘可曾与陈某会过面?”
  我皱了皱眉头,双手在桌下不自觉地绞着罗帕,忽而一挑眉,执罗帕一点嘴角,嫣然一笑道:“这便是所谓的‘官大人’特有的搭讪方式吗?蛮不赖嘛。可惜——对民女不管用,让大人失望啦。识得民女之人、民女识得之人太多,有的浅、有的深,浅的有时记不住名字、深得有时不记得名字,不知大人属于哪一类?况且,民女乃一介草民,哪有幸认识官家?大人是在说笑呢?还是见民女有几分姿色才觉得眼熟呢?”
  “说笑,说笑。”陈时夏被我一顿抢白颇为尴尬,显得局促不安,咳一声道。“失礼、失礼,姑娘莫怪。”说罢,忙拿起刚端上的茶便喝,终是洒了茶水、烫了嘴,手忙脚乱的扑打官袍。
  我强忍想大笑的冲动,实在忍不住,便垂首偏向一侧,捂着嘴呵呵笑了几声。笑完后见陈时夏嘴里嘀嘀咕咕、不停摆弄着官袍,那幅郁闷、紧张的样子惹得我还想笑,若不是王云霂一直用打着问号的眼神盯着我,想必我肯定会忍不住捧腹大笑。
  “这位大人是巡抚?还是布政使?”其实我知晓他的官职,只是故意找话,好让自己不至于出丑。
  陈时夏稍抬眼一瞟我,仍低头擦着官袍,心不在焉的道:“江苏巡抚。”
  “哦——”我拖长声调以表顿悟,旋即双手托腮,妙目忽闪忽闪的凝视陈时夏问:“既然是江苏巡抚,怎任由某个喜欢越地儿管闲事儿的人胡作非为呢?”
  “谁?”陈时夏随口问。
  我装作困扰的拧眉,陈时夏一下将目光锁在我身上,看得出他的好奇心上来了,我立马犹犹豫豫不肯开口。陈时夏着急道:“姑娘但说无妨。”
  “今儿民女有幸见到一人,倘若没看错的话,那人应是李卫李大人。李大人好像有差事在身,只不知他怎会在扬州呢?民女倒有些奇怪。”我虽嘴上小心翼翼的问道,其实心里恨不得马上撵李卫走,可又不想亲自动手,只好利用旁人了。
  陈时夏使鼻用力一吸气,眼神迅速变为谨慎,一整官袍,正坐直视我,已全无刚刚那幅随意散漫的模样。“奇怪?姑娘怎知那人是李卫李大人呢?”
  “呃?难道不是吗?看热闹的百姓可都说是他呢。人太多,民女未瞧仔细,莫非看错了?”我抿了抿茶,淡笑着看着陈时夏。
  陈时夏眼一眯,身体前倾支肘于桌上,双手交叉贴近唇,紧盯着我。少顷,他松手端茶好似在品,眼睛却一刻未曾离我。“姑娘善辞令,一定系出名门吧。”
  “难道善辞令者皆出自名门吗?倒也有几分道理。听闻李卫李大人祖上虽不是名门,也是家境殷实的大户。”我又将话题扯回来。
  陈时夏放下茶碗,侧头问王云霂:“王国栋大人近来可好?”说罢,他偷朝我看来。
  我眉头一蹙,心里不知他在搞什么鬼,怎又将话题扯远?看来,他并不好糊弄,是否该打退堂鼓?若再往下谈,恐怕于我不利。毕竟,我心矛盾,一半想李卫留、一半又不想他留,思维颇为混乱。
  “家父甚安。”王云霂被这平白一问有点摸不着头脑。
  我喝着茶,静待下文。果然,陈时夏又问:“不知你是怎么与这位姑娘相识的?难道……”
  “陈大人莫胡乱猜想。”王云霂略气恼,忙解释,“小侄今日曾救她于歹人之手,因她侍从掠人性命,小侄以为此举不当,故来此训诫。”
  “救命之恩啊。”陈时夏故意将此言重语,瞟我一眼,笑问。“这么说——贤侄也不知这位姑娘芳名?”
  王云霂瞬时羞赧道:“是,还不曾知晓。”
  陈时夏闻后一言不发得端起茶碗,右手拿起茶盖把茶叶往一边拔了拨,未喝又放下。
  王云霂啊、王云霂,我在心中暗念,亏你还是王国栋之子,怎这么容易上当?你是真傻?还是再给我装笨?白白浪费你那一双独特的眼睛,要它们有何用?
  “不知姑娘可愿将芳名如实相告?”陈时夏特意强调“如实”,想来他早已料到我会用假名。他这次颇为陶醉的喝了口茶,放下茶碗朝我似笑非笑。“如此——也好‘请’姑娘前往衙门小坐、问一问‘掠人性命’之事啊。”
  秋日午后的帝女花,在风的带动下,悄然落下一瓣随风而去。这份浅容愈加妩媚,俏立风中更觉可爱。此笑,言妖冶、言柔媚皆可,任凭人论。突然,引人遐想的笑容僵住,我原本要说的话卡在喉咙中,妙目一眨不眨的盯着一步步向我走来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