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作者:应语桦    更新:2021-12-07 06:38
  月白衣衫霎时染红一片,司马容面色如雪,冷汗津津,咬着牙一声不吭。
  华晴持剑对准司马容的大腿,喝道:“跪下来求我,求我饶你不死。”
  空中,有一道屏障,屏障后面,有一道窈窕的身影。
  她本不是这个时空的人,她本该已回到原来的地方,可她却没有。
  流光隧道的尽头,她奋力挣脱了漩涡,冒险地掉回了这个时空。
  可是,他却无法看见她。
  屏障的力量阻隔着她,她原来世界的力量限制着她,任凭她撞地头晕眼花,乌痕累累,也始终无法摆脱结界。
  她只能高高地看着他,看着他月白的背影,飞扬的身姿,看着每一道劈向他的让她心底感到颤抖的利芒,看着站在他对面的那个男人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戾气和怨怒,就像汹涌滔天的黑色巨浪,咆哮着要将他完全湮没。
  他不停地咳嗽,吐出一大口血,随即又中了一掌。
  她整颗心都揪了起来,大声叫唤,他却根本听不见她。
  双掌相接,他的面孔苍白到透明,整个人摇摇欲坠,扶着花坛又喷出一口鲜血,洁白的衣袍上,满是触目惊心的殷红。
  这时,一个女子走过来,晶莹如琉璃的双瞳中满是杀气,手中的剑,在他的肩上,腿上,刺出一个又一个窟窿。
  “让我出去!”她的手、额头,已撞出血来。
  耳际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若再不回头,便来不及了。”
  “让我出去!”她还是这句话,几乎是哀求:“求求你,让我出去!”
  那个声音沉默了一会儿,又道:“阿儇,从小到大,你不曾求过我。”
  “就这一次!就这一次!”她眼看着明晃晃的剑尖已对准了他的胸膛,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让我出去!求你,大哥!”
  声音的主人长长叹息:“你不后悔就好。”
  剑光,似闪电般破空而至。
  华晴怨毒的眼神衬着娇艳的面庞,狰狞而扭曲:
  “司马容,能死在我西陵一剑式之下,你该死而无憾了!”
  司马容撑着花坛想站起来,然身心的剧痛剧痛地他不得不又坐倒在地,眼看寒芒将自己团团笼罩,竟是一点还击之力都没有。
  不远处,似有阵阵喊杀声传来,是错觉还是江风已攻进来了?
  他淡淡地笑,最后一刻,他竟然希望自己,仍是在笑的。
  忽然,一片流纱挡住了他的视线,挡住了千万剑光。那团流纱静静罩在他的身上,指尖所触,是久违的熟悉的温度。
  和惊呼同时的,是剑,刺入骨骼的声音,是血,飞溅到他脸上的灼痛。
  那软倒的身体,苍白的容颜,宁静的微笑,叫他的心,刹那粉碎。
  华晴也愣住了,半响反应过来,纵声大笑:“老天有眼!司马容,这是你的报应!”然而,她笑了一半却笑不出来了,因为她的胸口忽然多了一柄银晃晃的东西奇Qisuu.сom书,背后,传来尹君睿的声音:“她死了,你也休想活着。”华晴瞪大眼睛,连一个字都未来得及说,便倒了下去。
  “儇儿?儇儿?”司马容怀抱着沈儇,连声急唤:“你看看我?儇儿?!”
  沈儇只觉浑身轻飘飘的,一点痛感也无,转眼瞧见司马容满脸惊惶,不由笑道:“我好端端地呢,你慌什么?”
  司马容痴痴地望着她,喃声道:“这不是梦么?真的是你么?”
  她微笑,抬手想抚平他紧皱的眉,却看到涓涓的红河沿着胳膊倒流下来,怔了怔,又笑了:“你莫要自得,若早知如此,我一定不回来的。”
  司马容心口剧痛,仿佛被人生生挖下一块血肉,强笑道:“说地是。。。你若回来了又要走,倒不如不回来的好。”触目的鲜红的一片片,已分不清究竟是她的血还是他的,他轻轻执起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你说,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肯跟我走?”
  她躺在他的臂弯中,长长叹出一口气:“对不起。。。我只想着,想着再见你一面。。。”渐渐地落的声音,苍白与殷红交织的素手,从他的衣襟上缓缓滑下。
  尹君睿呆呆地望着沈儇闭上的双眼,手中剑忽地‘当’一声,断了。
  “对不起的人是我。。。总害你为我吃苦。。。你怪我么?”
  “我瞒着你做了很多事,很多。。。不怎么光明磊落的事,我不能、也不敢告诉你,我怕伤害你,更怕你知道了我的身世之后会瞧不起我。。。我原是一个如此污秽不堪的人。。。你怨我么?”
  “我曾经发誓,我一定会保护你,只要我还活着,就没人能伤害你,可是。。。我食言了,我真没用,我不配你为我的一切。。。你,后悔么?”
  一滴晶莹明亮的水珠悄然滑落,擦过流云碧落般的青丝,融入尘土,慢慢地消失不见。
  67、结局
  <尾声>
  司马烈出谷的时候,天空下起了毛毛细雨。
  华清打一把油纸伞站在后头,伞上画了一只大大的青色纸鸢:“比起风啸狂沙,毕竟还是烟雨蒙蒙更显诗情画意。”
  司马烈跳下马一抱拳:“谢了。”
  “谢我什么?”华清微笑:“你我不过各取所需。”
  “话虽如此,但若没有你,我必输无疑,”司马烈遥望皇城的方向:“我死不要紧,这仗,却万不能输。”
  “试问容大公子岂会让你输?你输了便是他输了。”华清看一眼司马烈,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只垂头低低叹口气:“你待容大公子当真一片赤心,不似我没有兄弟。。。实在叫人羡慕地紧。”说完又扬起笑脸,大声道:“青山绿水,后会有期,烈二公子珍重。”转头瞬间,闻得司马烈道:“华楼,是一位明君。”
  华清自嘲:“若到此刻我还想与他相争,未免自不量力。”
  司马烈摇头:“既是一位明君,也是一个好兄弟。”
  华清一怔,这才明白了司马烈的意思,回眸一笑:“烈二公子好心肠,清儿谢过了,然人与人之间,都得讲一点缘分。像你和容大公子并非血亲却情同手足,而我和华楼虽同宗同族但毫无情分只有交易。。。我能归顺于他,不过为了换得替父母雪恨的机会,仅此而已。”
  司马烈问道:“等报完了仇,你又作何打算?”
  华清琉璃般晶莹剔透的眼瞳仿佛晃过几分薄雾:“作何打算?我这样一个人,究竟还能作何打算呢?”蓦地仰头一笑:“不如,还是会中土寻找我儇儿姐姐去罢!”
  司马烈闻言立马脸色一沉:“你若再敢扰她。。。”
  华清哈哈大笑,飞身一跃,声音遥遥传来:“劳烦烈二公子捎句话给我儇儿姐姐,就道秋家赏月之夜清儿允诺姐姐的三件事让然作数,清儿随时恭候姐姐移驾西陵。”
  “死性不改。”司马烈鼻底一哼,翻身上马,驰骋而去。
  不远处,华清静静立在山巅之上,凝雪凝霜侍奉两侧,遥望着司马烈的背影渐渐从视野中消失,忍不住怅然一叹:
  “倘若华楼胆敢这般那我的性命来玩,我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他的。”
  小兰仔细将房间打扫干净,掩上门的时候瞧见摆在窗台处的几株兰叶有些枯了,便掏出小剪子欲好生修剪一番,孰料利剪落下的刹那,一阵琴音飘至,恍惚间不慎刺到了手指,豆大的鲜红血珠顿时冒出,急忙丢下剪子,吮指入口。
  这琴音,又变了。
  从起初的温和、柔软、美如画卷;逐渐转化为沉淀、沉闷、重如千金;接着,有人在唱:
  “浩浩愁,茫茫劫;
  短歌终,明月缺;
  生之无求,死之无恋;
  红尘百劫,一世浮沉;
  莫若笑忘,何以笑忘;
  却是难了,却是难了,却是难了。。。”
  那一声声‘却是难了’,缠绵悱恻,百转千回。
  小兰默默地听着,一个人呆站了半响,回身之际,惊觉满脸湿濡,赶紧提袖擦净面孔,将花盆小心捧了,往后院走去。
  院子中央,有一颗很高很壮的兰树,开满了一片雪色。
  这轻如云洁如兰的花,曾在相府荣赫二十年,而今,被移至沈园。
  花丛中,一片熟悉的月白静静伫立,就如同以往每一年来碰巧姑娘不在的时候一样,独自在树下,久久地等。
  随风飞扬的白衫,温润从容的眉宇,长身玉立,总是一脸清浅含笑。
  “大公子。。。”小兰脱口低唤,白衫男子却没有听见,只顾垂首拨弄琴弦,一遍又一遍地抚着,也不管指腹下一磨出了一道又一道血痕。
  他很苍白,是那种透明的病态的苍白,他没在笑,曾经一度温和的清润的笑容,仿佛从那天开始,便已流失殆尽。
  那天,他抱着姑娘的尸体出现在沈园门口,浑身上下都是血,所有人都吓坏了,紧接着,江风追来,求他回宫,他只落下一句‘一切由王爷定夺’便再不肯开口。他独自抱着姑娘坐在兰树下,不让任何人替他疗伤,亦不许任何人碰姑娘的身子,小琴设的灵堂牌位棺木被他一掌劈了个粉碎。“大公子。。。姑娘已经去了,这身后事不能不办呀。。。”小琴跪在地上抽泣,他一言不发,如雪的面孔上一片寂灭。
  终于,江风送来了一具五彩琉璃水晶棺:“大公子,这琉璃棺能保姑娘的身子百年不坏。”他闻言,默默地为姑娘梳好头,换上洁衣,在她的颈边放下兰花香包,棺盖合上的刹那,呕了一口血。
  醒来之后,一直爱笑的他,不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