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作者:应语桦    更新:2021-12-07 06:38
  大师的话,怎会多余?”
  “但贫僧偏偏劝不动一个人”,无修看着司马容:“这个人听了贫僧二十年的禅语,仍然一意孤行。”
  司马容不说话。
  无修长长叹出一口气:“在容施主心中,究竟可有佛祖?”
  司马容还是不说话。
  无修又叹道:“容施主,贫僧没什么话好讲了。”
  “是么?”司马容缓缓道:“我却很想听大师再说点什么。譬如有些,我一直想知道却从来不能问的。”
  无修握檀珠的手难以察觉地颤了一下:“阿弥陀佛。容施主,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无论是能放下,不能放下的,还是该放下,不该放下的,去到尽头之时,都始终不得不放下,也只有放下了,才能心无旁骛,才能真正解脱。”司马容接道:“是所谓,狂心顿歇,歇即菩提。”
  无修目中闪过一道亮光:“容施主慧根。”
  司马容低低一叹:“怎奈我本痴人。但凡痴人,总归都是执迷不悟的。佛家的境界我达不到,是以到现在仍解脱不了,敢问大师,您又是如何解脱的?”
  无修不由倒退一步。
  司马容看了无修一眼:“这十几年我每次来,大师都置若罔闻,今日却破例现身。。。大师相劝的心意,司马容心领了。”
  无修怔怔望着司马容半响,蓦地长叹一声:“贫僧无能,帮不了容施主。”
  “既身在红尘,又岂能处是非之外?”司马容淡淡一笑,转身朝外走去:“往后,我恐怕不能再来,这片紫芙就劳烦大师照顾了。。。司马容,感激不尽。”
  ‘瑶池’居后院,有一片洁白的鸢尾花,花前,一个美丽的妇人扶着一张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面貌清癯秀雅的男子。
  美妇穿地很普通,只是家居的常服,几摞碎发垂在腮旁,模样不胜娇弱。她蹲下身,替男子盖上一张薄毯,温柔道:“志坚,起风了,小心着凉。”
  男子没有反应,美妇继续道:“志坚,我今天束了你最喜欢的婉鸳髻,喜欢么?”
  男子的眼睛呆呆地望着那片白色的鸢尾花,毫无神采。
  “志坚,你我之间,几时变得如此无话了?”美妇忍不住叹口气,道:“想当年,我们常常在一块儿切磋诗词,论辩佛法,几乎无话不谈。你总说,放眼中土,能辩过你一口雄才的女子,除了蓉儿,就只有我而已。”说罢,又幽幽地笑了:“岁月荏苒,事过境迁,志坚,人生若只如初见,该有多好。”
  她弯下腰,盯视他的眼:“你和欣如那一场戏,换作今日的尹韶云,是绝对不会被骗倒的。。。当我坐在突厥王的新房里,听见司马云峰迎娶欣如的消息,你可知我有多么伤心?我对你一番深情厚谊,你怎舍得那般待我?”
  上官志坚一动不动,眸如死水。
  她重重叹口气:“志坚,你真糊涂,就算蓉儿幸免和亲,她也终归要嫁给别人,不可能留在你身边一辈子。能永永远远陪着你的,只有我啊。”她伸出一双春葱玉手,缓缓抚过那张让她半生魂牵梦萦的脸庞:“志坚,过去的都不要紧,都把它忘了罢。。。如今,已无人能阻止我们在一起,这下半辈子,我们永不分离。”
  “王妃。” 身后传来一声低呼,是香儿。
  尹韶云抬起头:“都办好了么?”
  “是。”香儿应声,又踏前一步:“王妃,沁阳城不宜久留,耶律雄将军嘱咐我们即刻前去与他汇合。”
  尹韶云颔首:“你捎上公主,记得,到那儿之前,莫弄醒她。”
  “是。”香儿闪身退下。
  尹韶云朝上官志坚嫣然一笑:“我这个傻女儿,成天只知风花雪月,同我年少之时一般天真浪漫地紧。”说着又长长叹口气:“想起当日回朝省亲,我真替她捏一把汗。你知道,皇兄巴不得两朝二度联姻,我却怕她无论嫁给太子或容大公子都免不了要当寡妇,所幸最后挑上一个温清远,虽出身贫寒倒底也是个人才,怎奈他对太子愚忠,实难为我所用。。。为了叫他们成不了亲,我不得不装病了这么久,其中辛苦不提也罢。。。唉,志坚,你说,将来瑶儿会明白我这个做娘的一番苦心吧?我全是为了她好呀。”
  上官志坚的眼瞳依旧空洞呆滞,面无表情。
  尹韶云又替上官志坚拢了拢衣裳,柔声道:“志坚,你先坐一会儿,我去瞧瞧瑶儿,很快就来接你,随后,天高地远,都由得我们了。”她浅笑,凑过去贴住上官志坚的脸颊温存片刻,方转身离去。
  庭院里,很静,静地,只有清风飘过的声音。
  一张‘花旦’脸谱,悄无声息地落在上官志坚的面前。
  “志坚少爷。”
  一声叹息,从脸谱背后传来。‘花旦’轻轻握住上官志坚的手,声音忽然不再细如蝇蚊:“都怪阿玉没用,既不能帮到蓉儿小姐,也没能照顾好志坚少爷。”
  上官志坚那本如死水一般的眸子骤然迸射出一道光芒,紧紧盯住花旦的脸,喉咙中发出‘嗬嗬’声,却是说不出话来。
  花旦恻然,从怀中掏出一枚暗褐色蜡丸:“志坚少爷,这是容大公子嘱阿玉转交少爷的。容大公子带话:‘外甥不孝,唯求舅舅从此脱离苦海’。”
  花旦含泪将药丸捧到上官志坚面前:“容大公子说,要不要吃这药丸,全由志坚少爷定夺。”
  上官志坚的视线移至花旦的手心,眼睛突然猛地往下一眨。
  “少爷。。。”花旦强忍着泪水,哽咽道:“少爷,阿玉就此拜别少爷,下辈子,下下辈子,阿玉做牛做马,再来伺候您与蓉儿小姐!”说罢,一手拖住上官志坚的后颈,一手将药丸就喉灌下。只一小会儿的功夫,上官志坚的面色便渐渐地变了,一缕缕血丝从他的嘴角溢出,他却似丝毫不觉痛苦,眉目间一派平静祥和,看着花旦唇瓣微张:
  “叫。。。大公子。。。小心。。。她。。。”
  最后一个‘她’字尚未出口,手掌已软绵绵地垂了下来,眼角处似有什么晶亮的东西滑落在尘土中,没了。
  两天前。
  东海之滨。
  风和日丽,云浪徐徐。
  蓝海白沙的尽头,有一处小木屋,檐下坐着一个布衣老头,和一个黄衫小姑娘。
  老头也不是很老,头发还未灰白,皱纹亦不深,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显而易见年轻时必是一双桃花眼。
  这一声老头,却是小姑娘叫的:
  “老头子,你有一手哇。”小姑娘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樱桃小嘴儿努努不远处的一片林子:“没想到我家海棠在你这儿也能种地活。”
  老头子嘿嘿干笑两声:“老头子平日没事做,便琢磨着如何能在这片沙地上种海棠,倒也顶能打发时间。”
  小姑娘外头一笑:“叫你跟我去岛上,你又不肯,每次见你,你又说闷。”
  老头子摇摇头:“去岛上干嘛,岛上有的这儿都有,老头子日子过地逍遥自在,不爱搬家。”
  小姑娘撇撇嘴:“你是自在啊,就苦了静宜哥哥,又得帮着种树,又得帮着练兵,晚上还要被你逼着讲笑话!”
  “他胆敢跟你抱怨我?”老头子一拍大腿,叫道:“静宜!”
  这一叫,好似很随意,然声音,却远远地传开了去,直至树林深处。
  小姑娘微微笑,支着脑袋:“老头子,他们都说你是东海之上武功最高强的侠者,可你却甘心留在中土受一辈子边疆,这是为啥?”
  老头子白她一眼:“你个小奶娃懂什么》跟你那是白说。”
  “不过就是一道口谕么。”小姑娘耸耸肩,不以为然道:“那是多久之间的事儿了?现在,东莞可是阿爹做主。”
  “说你是小奶娃就是小奶娃,这种不敬的话也说地出来,你老爹怎么教你的?”老头子吹胡子瞪眼:“静宜要敢这样背着我说话,我还不打断他的狗腿!”
  “孙儿谨记爷爷教诲,片刻不敢擅离职守。”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黑发少年仗剑而立,古铜肌肤衬着一口雪白牙齿:“不知爷爷召唤孙儿,有何吩咐?”
  老头子指指茶几案头压着的一封火漆信:“这个,拿去。”
  静宜一怔:“爷爷,我们不能出兵。”
  老爷子眼睛一瞪:“为啥?”
  静宜正色道:“我东海将领乃百年前东莞祖皇为保海界平和所立,令各国军势无法近我东海领域,然这一回,乃四国之争战,与东海无关。”
  小姑娘猛点头:“就是,与东海无关。”
  静宜掂了掂火漆信,又道:“帮了其中一个,便是得罪另外一个,两边都不是好相与的主,不如谁也不帮。”
  小姑娘凑近一看,只见红色的火漆印旁画了一支秀雅的兰花,心中有些纳闷,嘴上则忙不迭附和:“静宜哥哥有理。这浑水,咱不趟。”
  老头子跳起来,一脚踹过去,两人身形微动,灵巧避开。静宜略皱眉:“爷爷。”
  “不趟浑水?你们以为东莞当真沾不上么?”老头子双手叉腰,训道:“老子教你们的敢情都白教了,啥叫唇亡齿寒?啥叫黄雀在后?人生在世行一虑十,懂不懂?”
  小姑娘眨巴眨巴眼睛:“老头子可是担心他们打完了他们的,就该打我们了?”
  “还是小丫头机敏些。”
  静宜脸色微变,老头子看了静宜一眼:“咱们烟雾弹放久了,人人都以为东莞长在蓬莱仙境触手不及,若有人胆敢渡海一试便知岛国距此不过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