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作者:羽化飞仙    更新:2021-12-07 06:30
  出殿前,薛云烬又回首望了一眼未曾正经拜过的关二爷。神台上受了他香火的关公一身正气,仪态威严;手持七星偃月刀,怒向奸雄妖魔。只要胆敢冒犯,不论魔道鬼域,定不轻饶!偏这世俗常人满肚鬼胎,丑恶嘴脸,卑鄙勾当,竟是连神明也束手无策。斩不断,除不了,只作壁上观。可叹这满天神佛竟成各人自我宽慰的私物,连苦者口中津津乐道的因果报应皆抛褚脑后。从此天下再无朗朗乾坤,唯有桌下--万千丑态,不堪入目!
  原来他,也不外如是。
  №含冤莫白——生死一线(上)
  好些天,段思绮都是在旅馆的小房间里渡过。
  早上醒来一个人看着日出,计算对面杂货铺今天招揽了多少位客人;晚上依然一个人看日落,猜想前两天被地保驱赶的卖艺者还会不会出现。偶尔--只有偶尔的半夜,她的房门才不仅仅是为送饭的伙计而开。不是没想过出去走动,至少不枉来一趟首府。可每当她拿定主意要出门时,脚总会不知不觉的缩回来。不为别的,就怕薛云烬突然回来没有看见她。虽然次次他都几乎是半夜才来。
  枯燥乏味的等待到了段思绮的眼中,似乎不再是坐立不安的忐忑。就算薛云烬有时一天都不曾出现,她也劝自己再等等。七天中,他们相聚不足三日。薛云烬为此向她道过几次歉,她嘴上说不在意,遗憾却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分外明显。或者薛云烬若即若离的疏远促使她更加寝食难安。
  在回武汉的一个夜里,她从梦里惊醒,没有看见他。急得衣冠不整的跑出船舱去找,最后在甲板上看见了他。正当她想靠过去,怎知他突然一转身,将她的手大力推开。那一霎,他的表情生冷得仿佛并不认识她。尽管事后他解释并不知是她,所以才会紧张过头。可她有预感,他们之间一定出了问题。
  “今天换我看你走。”到达武汉已是傍晚,薛云烬送她到裁缝铺门口。往常这时候都是段思绮目送他离开。今天的反常着实令她心里发慌,迟疑了一会儿,她还是顺从地背过身去。“思绮,”他忽然走上前,摊开掌,“再给我写十个‘绮’吧?免得我记不住。”“行!”她扬起下颚,笑了笑:“除非你伸出另外一只手。”薛云烬最不善讨价还价,只得妥协的将右手伸过去,任凭她做主。段思绮一笑,低下头一字一画写得很用心。比起那次,这回的字写得更大、也更工整。“写好了!”她最后一笔用指甲重重勾画。可惜他的手掌太厚实,一点红印也留不住。
  薛云烬收回掌,反复看了看,心里竟似有些发苦。忍不住对着她单薄的背影,轻轻道了一句:“别回头,就这么一直走下去。”她定住,不再回头:“云烬,从南京到现在,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这个问题,薛云烬多少有些意外,他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中,却低估了女人天生的直觉。给不出答案,他缄默以对。“明天见!”她不知此时此刻薛云烬是以何种心态看待她,她唯有头也不回的往前跑。好几次她很想回头瞧一眼,薛云烬是不是还在。但她宁可在门口傻杵着,也不敢回头。
  “再见,思绮。”这句话薛云烬好像酝酿了许久,以至于复杂得让人不得不反复回味,推敲;生怕不经意地一眨,便错过了字里行间所深藏的玄机。可能明天,他们还会再见,一如既往……
  薛云烬一走,段思绮心里原是很寂寞的。偏在这个时候店里接了几单大生意,忙活了几天,老板都夸赞道:“思绮,你这针线活大有长进,没之前缝得那么疏散了。”“那是老板您教得好!”她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李老板又从内屋拿出几件半成品搁在桌上,指着个别衔接处,“思绮啊,这些地方缝制的时候可得仔细点。错了半点穿起来,不是胳膊不对称,就是长短不一。你可得仔细了。午饭前做好,挑作工最好的那件给青龙巷的沈先生家送去。”“知道了,我会注意的。”段思绮丢开手头的活计,挑一件先动手试试。午饭前挑了一件给李老板过目,得到认可,她便包好赶去沈家。
  青龙巷在武昌南堤湖一带。由于街道狭窄,路面又许多碎石子和泥坑,走路得要格外小心,一不留神就会崴了脚。有个推板车的男人故意抢道,本来路就窄,他这风风火火的一冲,把段思绮都给挤到墙角,就差脸贴上去了。临街一户老太太正巧端盆子出来,没留神把脏水泼了那男人一身,只听见那男人抹把脸,粗声粗气地骂:“个板板娘的!老子是你屋里的茅坑?拉瓜水(武汉话脏水的意思)都往我这里倒的!”老太太也不是省油的灯,回了句:“又不是喂尿你喝,你号丧!”街坊们听到有人骂街连忙从家里冒出头,有些个干脆端着饭碗蹲在门口看,也有常做和事佬的便和和气气兜着满脸的老褶子,拍拍推车男人的肩膀劝道:“算了算了。”
  段思绮绕过是非地,多少有点幸灾乐祸。若不是那男人抢了道,她恐怕也在劫难逃。提起裤脚,她小心翼翼跨过泥泞的小路,挨着墙根往前走。九转十八弯总算绕进了青龙巷。问了几个街坊,她找到了沈先生的家。原来他不是本地人,刚搬来不过数月,住在这里唯一的小楼房里,二楼最顶头的那间就是他租的。
  “沈先生!沈先生你在家吗?”段思绮先喊了几声,见没动静,她又轻轻叩门。还是没人应答。她重重拍门板,若是睡熟了也该被吵醒了。“你找沈先生?”一个男人忽然从后面走过来。中等身材,年纪三十上下,一身青色的长褂子看起来像个教书先生。“你找他什么事?”他的盘问不甚友善,一双浮肿的小眼睛盯得段思绮浑身不自在。她也扬起脸,反问:“你是沈先生?”
  “不是。”
  “那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嘴巴还挺刁的!”他猛地拽住段思绮胳膊,抢走她夹在腋下的油纸包,一扬:“这是你的?”“还给我!”她抡起拳头,呼喊起来:“有人抢东西!有人抢东西!”那男人压根不怕她诈唬,只顾撕开油纸翻查里面的新长衫。见无所获,干脆将衣服撕烂,结果还真有发现。他扯下夹层里一片巴掌大小的薄布条,狠力扇到段思绮面上。段思绮躲避不及,眼睛被布条刮得又红又痛,好半天都睁不开。平白遇到这种蛮横无理的流氓,她满腔的怨愤不知如何发泄,一边捂着还胀痛的眼睛,一边拳脚相向,“欺负女人,让你欺负女人!”“去你妈的!”男人毛躁地一脚踹开她,不解气的又补上几脚。隔壁有人见事情闹大了方探出头,喝止他的暴行:“干什么呢!打老婆也别在这里打!”“滚进屋里去!再废话连你一块拉牢里凉快!”男人这么一凶,对方立刻缩回脖子,唯恐慢半拍会被阉割似的,萌生的丁点侠气也随之胎死腹中。“妈的!没死就给老子滚起来!”男人最后一脚踢开了段思绮的额头,也将她踢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炼狱。
  萧云成刚当班就瞧见黑子绑着一个女犯人,骂骂咧咧的走进来。那女人额头还在流血,应该没少被黑子教训。可即使这样她仍不肯配合,逮着机会就想逃跑,结果自然又是拳脚伺候。
  “行了!过完手瘾就够了,这是女人,经不起你的铁拳头。”萧云成抬起下颚,示意黑子将犯人带过来。直到她的脑袋按在了他桌上,萧云成才算认出来:“怎么又是她?”黑子傻了眼,拨开她的头发凑近细瞅,“眼熟?相好的?”“去你娘的!这个女人的哥哥杀了万三思,后来又目睹小金堂老二被杀,偏巧都是我作的笔录,所以有些印象。”“原来这么回事!看来这女人还挺有些能耐,两件大案都让她赶上了!”黑子直起腰,撩起她的裙角去擦手上沾到的血渍。却不想她还有力气反抗。
  “她犯了什么事?”萧云成拽住又准备动粗的黑子,看不惯他打女人。黑子收回手,悻悻地说:“今天我得了消息去青龙巷抓乱党,晚了一步,那个姓沈的被人做掉了。本来以为没戏了,没想到拣到一条小鱼。喏,他们就是靠这个传递消息的。”黑子把写有情报的布条和长衫一起丢在桌上。萧云成一看衣料,什么都明白了。他缓了一口气,觉得这女人还挺倔,这样打她都没哭一下。“你还是把其他人都供出来吧,否则死路一条。”
  听到这话,段思绮没由来多了一份力量。虽然脖子被摇头的动作牵扯得一阵阵生疼,甚至连是否摇过头她都感觉不出来。即便如此她仍是打起精神,含着血的嘴唇清晰的迸出三个字:“我没罪!”“死到临头还狡辩?!这些衣服难道不是你的!”黑子将证物砸到她面上。纷纷扬扬的碎布迅速在她身上织下一个网,将她套牢。她不知道如何向人解释,因为这件衣服确实是她一针一线亲手缝的。为什么会出现那个所谓的‘罪证’,她真的毫不知情。
  “长官!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我冤啊!”又一个喊冤的进来了。恰恰是段思绮心里正想的李老板。只见他全然没有往日慢条斯理的从容,进门便哭丧着脸,连爬带滚地扑到萧云成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简直比死了爹妈还要悲痛欲绝:“长官!我冤啊!我本本分分一个老实人,街坊邻里有目共睹。就算现在随便找个人来问问,都可以证明我是个正经生意人。我和那些个亡命之徒八杆子都打不到一块,怎么可能和他们狼狈为奸!我真是冤啊!”李老板撕心裂肺的哭诉,只差没以死明志。瞥见段思绮也在场,霎时疯了似的冲过去,恨不得将她一口吃进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