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作者:柳生    更新:2021-12-07 06:26
  没有谁会提出异议,一争照红卫兵的要求去办,可谓如命令一样吧!真是似天兵天将这样神圣,故他们目无尊长的多问人算老几,所谓谁主沉浮,红卫兵主沉浮……。
  且说一段广州中山医院钟博教授的故事。红卫兵的卷浪逐波已推到这位白发苍苍的老教授,他是知识分子,有所谓资产阶级的满身臭气,有劳这风浪洗刷一番,总不会例外。他被挂黑牌游街爬地非止一次,说他是‘地主阶级分子’‘里通外国的学术权威’,‘国家的精神贵族’。
  这个人也确实是有一方面笨拙,感觉迟钝。有外国留学的历史,旧社会又是有些钱,没有钱也不可能读书。解放后他领有高薪水,是党的特殊照顾。这三顶帽子也可戴上。他所以有些笨,是因为除了平素对生活不讲究,对知识一味深求。这回戴了这许多帽子还若无其事,可能他还无感觉的一般,没有听到半点,只怕那些理论的发明无记下来,才觉可惜。有时连生命他也还不知活着否,心中只知有中华民族,国家的光荣,就是他的光荣。
  钟迎春见父亲被斗争,母亲有时也要去陪斗,一家人也已不多在一块说话,互相总怕有失。运动当头,各难理解对方,这个家庭本来是比较沉默的,现在更是沉默到只有比手示意或泪水潺潺抽泣,惊慌。下午三时许,钟博在二个红卫兵监护下,送到家门,钟迎春上前,那二个红卫兵说,“现在把人送回,不要逃了,逃了要你赔。”说完狠狠瞪了一眼,头也不回的走了。神气得很。
  钟迎春扶着父亲进来厅里,并无发一言。林亦倒了一杯开水给他喝,李小春见到此状况,心中悲痛的说:“姨丈年纪这么高,怎可忍此折磨!还是叫医生看看,叫写条假单休息,以避此风尘之苦,这也可叫上策吧!”
  林亦强作笑容道:“运动都是一杆子的,到这时也不过是各守清规,虚掩职守、谁敢作主?好心的不敢出来,歹心的,求之无益,反正是相信党的政策,由他们怎么干去。本来上面已说对科学家要保护,但把你说上里通外国,成了特务,就无此限了。”
  钟迎春流着眼泪说:“你不看到门口贴上的勒令吗?限十天内要我们搬出这安乐窝,滚回老家去。又说要停职停薪,往后怎么生活,银行存款冻结又不可支。”
  钟博笑道:“你们老担忧这些,生活上何足惧,过去说大丈夫死何足惜,最遗憾者,只怕事业不成。我那些研究成果,关于分泌系统的剖析,对防治膀胱癌是有很多教益的。若我有不测风云,你们要想法把它收存起,日后交给党,像王若飞的书一样,交给真正的共产党人。过去国民党多方宣传共产党是不要文化的,之些我始终不相信,这回有些人相信了,但我还是不相信的。以后还会水落石出的,比如一个健康人生病一样,总会恢复正常,不会成为本质上的异样。”
  林亦也安慰着说:“这是可以的,你的资料要每天叫迎春放在身上,防止突然被拒出门外。”
  “对、对、但以后还要注意交给谁,目前学校的领导也下水了,我们不要去牵连他们。”钟博喝口水后,闭上眼睛示意要休息,这里人一并出来,进到书房。各自收集一番。
  就在这半夜里,红卫兵突然四处守住钟博住宅,令全家人出来外厅。他们进去搜索一番,抄了书房,把各种书籍踩踏成乱七八糟。一个红卫兵说:“这些骗人的鬼理论,有什么用,百物皆出一理,混淆视听,都是这些学术权威装神弄鬼,借于吓人。这一套来不得啦!资产阶级统治我们学校的情况,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哈!哈!哈。”他得意的用脚把左右放在橱架下方的书乱踢。在他们任意蹂躏后,一群人出来把书房与他的工作室上了封条。白眼看看他们这些人,十分得意似的扬长而去。
  钟博这回老泪横挥,忧愁百转,自已已无工作之地,这比缺少什么也重要,人生何为之?
  钟迎春只将早已收拾的各种资料另藏一处,并安慰道:“爸爸不必过分忧伤,你所要的资料,我已转移。学校文革既是要你回原乡,我们也应早作准备。”
  钟博微微点头,沉呤一会才说:“我还有一种看法,回家,你不要去了,我建议最好去与张庆欢一起生活,你们若成全婚事也好,我亦可落下一椿心事,况你与我们混下去,对前途也十分不利的。”
  我要服侍爸爸!怎可离开你!张庆欢近年来生活不知如何,又无来信,其心怎么,还无从了解,若真心如初日,也望一同跟你为好。“钟迎春心中痛惜,很难为的说,“要死也死在一块儿,说什么也不可分手。况现在风云蹉跎……。”
  钟博睁大眼睛大呼道:“怎么讲死?一个人并非为什么追求,要为人民做事,继承事业是正经,分开住也是不得已,为不会被一网打尽,同生死,与世何益?与人民会作出什么贡献?”
  林亦笑道:“乖女好心,并非恶意,小孩子幼稚,没有长远之见。你爸爸讲得是。他有我服侍,可以过得去的,我的意见连小春也跟你去张庆欢那里,青年人,有共同的命脉运!”
  李小春心虽不忍,也表示说:“只听从姨母姨丈的吩咐。”但她已哭得二眼肿了,语不成声。
  钟迎春心情十分沉重,来到门外,怀念张庆欢,心想:“庆欢,我父母对你重托,不知你可负我!?二行泪水直流,不知所诉。舒了一口气。
  这时远远见一个人影,越来越近,他先开口道:“可是迎春妹子?你父在家吗!”
  钟迎春愣了一下,定睛一看见是陈丙家教授。转笑着上前迎道:“在家,在家,陈伯伯请到内面坐。”说完便向里先行,强笑着说:“陈伯伯来了。”
  钟博也高兴起身迎道:“什么大风吹来了。”
  “还不是这股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之风么,不然怎会这么晚不定期这?是来告别老友啊!”陈丙家谈笑自若说,他接过开水,喝了一口,接着道:“我与老伴,一个小孩,全家明天要去海南岛落户,上午贴了勒令,明天我就要去,那里也有个把老友。想必去去也不怕,无须在这里日日夜夜挂牌受斗争。本来人生风尘辗转,前路茫茫,沧海桑田,变化无穷。无所谓,也可去试试。记得宋人苏东坡被放逐海南,有二句诗话:‘九死南荒吾不恨,滋游奇绝冠平生。还有:‘莫作天涯万里意,﹝奚谷﹞边自有舞云风。田汉游儋耳时还送他二句,‘三年野服多知已,万里天涯即故乡!’我们有此一去,亦不枉平生。”说完又大声笑笑,并无半点忧切之苦,连喝二杯开水,有壮士不已之风!林亦笑道:“还是你们文学家开朗,到此时还会呤诗念对,像我们这些人,死记教条,就无法有如此愉快的语法了,总然看此文艺,欣赏自知而不会言,你们此风,可叫以苦作甜!
  陈丙家起身道:“是啊,人生本身既是苦海无边,苦中有甜,把苦当甜,终生有甜,把甜说苦,终日无乐了。喜乐关系国家为至上,又是说到范公之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从个人来看,不关紧要,目见当前文化受抑,为人也不会无动于衷,不过这叫触及人们灵魂革命,不叫你痛痛心,也不叫触了你的灵魂,等于没人搞这场革命。没有达到目的,还要再来,不如肚痛一下摸了。乱个底朝天也罢!”他又笑了一番,又说,“这才痛快,好吧,我要走了,前途各宜自重,以后还叫你写回忆录的,光明日子会到来的!中华民族,底子厚,经这一场革命,是经得起的。”
  钟博挽留他不住,各自握别。这家中又静了下来,此时各去安睡,钟迎春在床上翻来覆去,朦胧半醒,忽见张庆欢前来轻轻拧她鼻子,笑道:“起来,怎么今日起到晚了?你看我是谁?”
  钟迎春还是沉睡不起,转身过去,他忽见床上有一封信露出来,张庆欢拿起一看,内有诗词云:“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这是辛弃疾书在江西信州地区博山墙上的诗,看信封面上写张庆欢收。他心中怪异道:“怎么你写了这词,有什么心事?还不起来讲个痛快,你看我是谁?”又摇摇她。钟迎春一听此声,见是张庆欢,高兴的爬起:“哥哥啊!”她翻身起来,羞怯着拥抱张庆欢流下泪说。
  张庆欢亲切地摸抚其背道:“妹妹,可有痛苦之处?”
  “是这样,爸爸被放逐,又要我去跟你,未知你意下如何,心中犹豫正愁无处相告呢!天幸有此会,可叫天无绝人之路啊!”钟迎春迫不及待的相告。但他又鸣咽不止,“可我进退二难……。”
  “事到临头,当机立断,今日痛苦之分别,也是他日幸福的开端,爸爸的吩咐就照办吧!不听,反成不雅!他是有了年纪的人,讲话总有道理的。”张庆欢紧紧抱着她说,“反正我们也是永不相离的,人在千里之处,其心无异!”他甜蜜细语着,慎重的亲亲。
  钟迎春只报之以眼泪,久久无可能说话,心中却十分愉快,……就在这时大门被人踢开,一群红卫兵冲了入来,大喝道:‘看你们大搞封、资、修、一套,情长情短,留辫子,穿牛仔裤,搞那不三不四的人情主义。我们这是革命的学校,一切非无产阶级化的思想,统统要被清扫掉。“他二个正愣住,一个红卫兵上前见张庆欢是生人,便道:”你是何方流氓,快滚,快流!“说完挥手叫人上去驱赶他,不由分说将张庆欢拉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