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卷 第10章 此去西关莫问期
作者:阿暮    更新:2021-12-07 06:19
  我回头去望,遮头的丝巾,已挂在伏昊期的手中。炙热的风吹过,如雪般银丝拂过脸上,映在那两人俱都满载震惊的眼中。
  虽是酷夏,然而小雅的身子就像是秋风中的枯叶。
  伏昊期细长美目之中闪过千帆,又在片刻沉寂,化作点点痴怔,轻轻昵喃:“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那眼中,有惊艳,有渴求,还有落寞!
  “娘……”
  阿叶稚嫩的嗓音在车外响起,我飞快将丝巾夺回,缚住白发,而后毅然转身出去。
  赶车的大爷藏在了牛身后,不停的拭汗。
  而阿泽已经恢复自如,半蹲在阿叶的面前,任凭阿叶将它紧紧搂住。我作了个手势,它立即知晓,上前将套在马上的缰绳悉数咬断。狼,生来即是狼,无论如何,它都是狼!
  我取了邵平的马鞭一甩,马儿吃痛你追我赶,身上又去了牵绊,顿时脚下生风,不一会已然不见踪影,只剩漫天风沙。
  这样一来,距他们药劲过去还得半个时辰,再加上必须另外去买马,套车,就算牛车再慢,他们也是追不上了。
  再看赶车的大爷,半天才爬上牛车,不过赶起牛来却是利索,恨不得牛撒开蹄子跑。
  很快到了陵阳县城,我将方才那一锭金子递给大爷欲充作车资,他忙不迭地摆手:“姑奶奶饶了我吧!这是官银,上面有印记的,不能花的呀!”
  我这才注意到,那金锭底部果然打上了记号,竟然是“酎金”二字!
  酎金?
  酎金是皇帝祭天所用,确实是由王候敬献,但伏昊期明显是往蜀川方向,这又是怎么回事?
  无论如何,这锭金子是不能让人瞧见的!于是换了普通的银子给大爷,他千恩万谢地走了。
  再回头,仰望陵阳高高城门,我牵着阿叶的小手,顿时有些茫然,原本欲直奔西南的,可经那伏昊期一搅,竟也改了道。
  如今,到底是何去何从?
  “娘,我饿了!”阿叶抬头,脸上有几道尘土和着汗水留下来的暗沟,可怜兮兮的模样。
  是啊,日已中天,大人尚且已饥肠辘辘,何况他一介三岁小儿呢?
  “走,娘带你去吃馄饨!”
  一路南行,阿叶已经爱上了馄饨的味道。这饨馄原始于北地,但总是浑浑沌沌一大碗,皮厚肉糙,一见就失了胃口。而南方人在吃上精细讲究,所做出来的馄饨皮薄馅嫩,汤汁鲜美。尤其上面还飘着几叶葱花,绿意盎然,怎么能教人不爱?我这一说,自然换来阿叶的一阵欢呼,精神也好起来。
  陵阳县本就坐落众山怀抱之中,一衣带水缓缓自城中淌过,将整座城一分为二,山灵水秀,红暗梅熟,让人无法将之与百年前的硝烟战场联系在一起。
  这里是福泽天朝之地,历来君王重视有加,就如同皇陵所在地甘泉山一样,也有重兵把守。而且寺院众多,大多都是由朝廷拨款所建,自古以来已成惯例,是以这里庙宇庵堂成林,且均是气度不凡。
  一进陵阳县,风气顿改,街上随处可见或黄衣或青衣的僧侣,卖香烛的商铺比比皆是。来来往往的寻常百姓也多面容平和,似无限安乐。身置其中,也不自觉心情豁然开朗。
  我心中一动,若就在这般灵静之地僻居,也好过带着阿叶辗转奔波。
  寻了一家干净的面店坐下来,阿泽自动钻到了桌肚底下,免得惊扰到旁的客人。
  老板娘是个胖大婶,一看便知是原住民,胖乎乎的十分和气。
  阿叶看到别人在吃馄饨,有些迫不及待,兴奋地指着开锅:“娘,小宝也要吃馄饨!”
  胖大婶闻言笑呵呵,手脚利索:“来了!”
  阿叶顾不得烫,一口一个,显是饿极了,我眼中渐渐泛起湿意。
  这时,旁边有人嘀咕:“伊洛进献珠宝,以次充好,这不是没把咱们皇上放在眼里吗?也难怪龙颜大怒,把那伊洛的使者给斩了!”
  我一惊,轩辕帝怎么会斩了人家的使臣呢?
  另一人叹道:“哎,又不太平了!”
  开头那人显然不同意他这么说,声音也略略提高:“想当年在西北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那是何等快意?如今匈奴尽灭,才是真正太平!怎的两年太平日子一过,你就怕打仗了?”
  我微微诧异,方才进来只见邻座有两位布衣打扮之人,难道竟是将士?
  又突然觉得这个声音很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却一时怎么也想不起来。
  那另外一人又说:“西北战场,荒无人烟,只见漫天沙尘,以致人瘦马疲,至今回想起来,仍心有余悸!”
  头一人突然压低了声音:“那些算得了什么!真正让我后怕的是皇上受伤昏迷那几日!”
  这时,一直埋头吃着馄饨的阿叶突然抬起头来,含糊不清地喊了一声:“爹!”
  一声清脆,瓷勺自我手中落下,四分五裂。
  那二人当中一人起身喝道:“怎么回事?”
  我终于想起来,他是皇上近身的侍卫!怎么会在这里?他在这里,那么皇上……
  这时,胖大婶过来打圆场:“两位大爷,没事!没事!味道还不错吧?”
  我抓了一定碎银放在了桌子上,拉起阿叶就往外走,连头也不敢回!
  然而却被胖大婶一把拉住:“妹子,要不了这么多……”
  这时,一人站起,语有惊疑:“你看,这妇人身边的那条狗好眼熟!”
  另一人有不耐烦的打断了他:“你尽说浑话,这狼狗不都长得一般模样!”
  另一人不再作声,然而,我仍感觉到如芒在背,似有一道目光在紧盯着我。
  没走多远,后面马蹄声脚步声纷至沓来,并且有呼喝声传来:“在那里,快,追上去!”
  是伏昊期的人!怎么会这么快?
  慌不择路之中,我推开了一座破旧腐败的木门,是个异常干净整洁的院子。一阵香烟袅袅娜娜飘来,间或有低沉平坦的梵音唱念,如瀑布轰响,原来是一座庵堂。
  青衣小尼似被我们这几个不速之客惊到,手执竹帚半晌没有发出声响。
  我歉声施了一礼:“姑子,我们路遇此地,想借贵地歇息一宿,还望姑子行个方便!”
  “原来如此!”她来回一打量,和声说道,“请容贫尼先问过师太再行答复!”
  隐隐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我忙回身将庵门合上,再双手合十:“姑子,先让我们躲避一时,待恶人走了,我们马上离开决不打扰!”
  姑子脸色凝重,朝侧边一指:“你们先到那边柴垛之后藏身!”
  我让阿泽钻进去,然后让阿叶躲在它的腹部,最后才进去,透过柴垛的缝隙,看到姑子正将庵门大开。
  外面有男子声音响起:“小尼姑,可曾看见一个女子带着一小孩过去?”
  “看见了!”姑子的声音波澜不惊,我心中一凛,正待反应对策,她又徐徐说道,“还带着条狗,刚刚过去,穿到那边的巷子里了!”
  脚步声由近及远,直到……
  身前柴垛被移开,我匆忙道一声谢,姑子脸上微微带笑,隐有红晕:“出家人不打逛语,不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这间庵堂,连个名字都没有,更别说香客了,不必担心会有闲杂之人。
  仅有的几个姑子深居简出,除了第一次见到的那位姑子叫冲修,另外还住着一位被冲修称之为师太的姑子和另外两个姑子。
  她们作息简单而规律,心亦如止水般宁静。
  冲修带我去见师太时,她在自己的禅室之内,盘腿面壁而坐。
  看不见她的脸,只听她声音细腻如丝:“千处祈求千处应,苦海常作度人舟!只是贫尼多年不见外人,对施主也不例外,恕贫尼失礼了,施主请便吧!”
  她说话的时候,仍是背向我,视线似乎一直盯在墙上。
  我顺着她的方向望去,壁上仅一画,不过是简单泼墨,难以辩认。但我毕竟佛缘不深,又怎能参透其中的奥秘?
  于是,我就在这间破败不堪的庵堂里住下了,柴垛旁边的一个小柴房,虽简陋,但住的挺安心。
  这庵堂还有一位姑子冲平,脸上有一道刺目的伤疤自左脸下眼角过鼻梁延伸至右下颌,还好不是很深,不然可用狰狞来形容。但即便如此,也将她原有的容貌尽数毁去了。
  女子莫不爱自己容颜的,这位姑子,神情冷漠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她看到我的时候,脸色有些苍白,似乎久不见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