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章
作者:柳折眉    更新:2021-12-07 06:18
  语声中微微的异样引得章回与风亦琛等一齐抬头注目,风涪厨也立即凑近一步,风司冥却只挥一挥手,盯住灰衣青年的一双温和眼眸射出锐利而威严地光彩。
  “不,学生不敢说……”
  被天嘉帝目光镇住,章回直觉答道。风司冥却并不放松:“没有深研,通读必是通读过了?柳太傅生平种种,大体心意能够感知体会?”见灰衣青年先是闪避,随后抬头平静对上自己双眼,天嘉帝微微笑一笑,“则依你感知体会,柳青梵此人如何?方才你所谓柳青梵所负罪想,又是如何?对比其言其行,于国于民,柳青梵曾有何等过错?”
  风司冥笑容温和,座上众人脸色却都异常郑重起来。只是章回被他目光盯住,竟觉仿佛被胶漆黏住,视线分毫移动不开。用力吸一口气,这才一字一句慢慢道:“其实,柳青梵生平种种,言行、理法相违背处,庆元三年,蓝子枚蓝大人《议十罪书》中已经有明确而详尽论述。究其根本,学生……学生并无新说新见。”
  庆元三年,蓝子枚上《论柳青梵十罪书》,参劾太傅柳青梵擅政越权、结党议政、任私聚货、轻慢圣驾等十条不赦大罪,在朝廷掀起巨大波涛。虽然最终蓝子枚为天嘉帝斥退,由吏部尚书转任枢密院、退出上朝廷,但柳青梵也从此离开擎云宫,行走四方不在承安京中。此后天嘉帝任西陵旧主、念安君上方未神为外相,大肆起用诸国旧臣,朝廷政事多绮重柳门弟子,柳青梵周身尊荣不减更增,一步步推向数十年来至高。然而与此同时,蓝子枚虽遭斥退,为天嘉帝冷落,但在士林地位未受动摇。一篇《议十罪书》也被收入《通考策》的文章附编,奏书内容广为士人所深知熟记。听章回如此说,风司冥眉头微挑,看一眼桌对面年轻人:“仅仅如此?”
  天嘉帝低沉语声入耳,章回顿时一凛。“不,学生以为,柳青梵……柳太傅所行与理法违背、真正可非议者,归结起来其实仅在三处,而非蓝大人所说十条之多。”顿一顿。望一眼怀抱秋原茂松敛容端坐的风司冥,与他平和目光相接心中又是一跳,这才忙低了头。“其一,居臣位凌帝尊……失仪简慢,存心不恭,虽当太傅之重。于臣子则为犯上。三司督点百官,大司正行止更当为百官垂范,柳青梵多年在位而不能善尽此职,深负朝廷所托。”
  “其二如何?”
  “其二。太子太傅,藏书殿中首领,是当教领先皇诸子。而非今上一人。今上即位之前,柳青梵藏书殿中教习二十年,却仍有数名皇子牵涉入各种纷争,甚至罪犯十恶、给朝廷百姓无限烦恼痛苦。天家资质,虽彼此有差,不至于此;若说柳青梵才能有限,对比交曳巷府中又分明不同……此不用心之过,或者。私心刻意之举。”
  如此直接言论,众人都是眉头紧皱,独天嘉帝面色依旧平和。“那么其三呢?”
  “其三,望着风司冥沉静面容,章回心中虽有一个声音直叫不妥,唇舌却似有自主意识。只管一个劲儿往下说去。“其三。人都说柳青梵至察至能。然而至察,则必然见储君不立、诸王夺嫡之隐祸。必然见诸王异心、兄弟阅墙相争,必然深知其争夺之心计,明鉴其所用手段与可能危害。而至能,则中人资质亦能教导成就,为储为君、稳定时局;若至能,则能于诸王异心之前,灭隐祸于萧墙之内;若至能,则能在明鉴争夺危害之际,防范万一,周全朝廷之预备,保护无辜百姓不受天家争夺之危害。但河工弊案,流民数以百万,国库钱粮损耗无数,并非一时天灾而关键在人祸……究其线索痕迹,两年时间,督点三司如何不知不查?秉心执政,天下为公,以此反观胤轩二十年前后……是真正令人寒心。”
  “所以……”
  “所以,学生会与试子们争瓣,柳青梵并非大公无私,以百姓之心为心地圣人。不是清净高雅,不能加片语指责于身,而是五十年间行止,多地便是可指摘问罪。”
  章回语声落地,满座静寂。
  半晌,风司冥才摩一摩始终瞪大了眼、静静坐在怀里地秋原茂松,凝视着坦然直视自已的灰衣青年,缓缓牵动嘴角:“章回,你是延州人,此次来京参加会试……你房师教授是哪一位?”见章回闻言一怔,张一张口却没有立即回答,天嘉帝随即微笑摇一摇头,“不,其实,这也并不重要。只是我想问你,这样的见解,果然是出自你真。
  从被风涪厨引到桌边,章回就已经对面前众人身份多有揣测:他虽不是出身富贵之家,但见识颇广。风司冥一行都作文士打扮,在六合居上毫不抢眼,又携了一名三四岁幼童,便确如寻常祖孙三代出游。然而众人气度皆是不凡,就连那小小的孩子都极其灵慧。为首的风司冥更是雍容高华,谈吐文雅间自然一种威仪,令人不觉便要拜服追随。且众人对天嘉帝的恭敬也绝非普通子侄对待长辈态度。自己到承安时日已然不短,京师名流见识了大半,这样地人却是第一次见到。心中千头万绪,到底不能得出什么答案,只是本能一般地绝不肯在他面前失礼。虽然议论已故太傅柳青梵是非功过多有忌讳,但有问则必答,字句斟酌同时力呈坦率真诚,更不敢半点作伪。此刻听天嘉帝问起师长,但随即又止住自己回答,一颗心顿时好似被提到半空。努力定一定神,章回才微笑道:“是。读过《万川集》最后一书与《君音统笺》、《首丘集》两部,学生是真心尊敬柳太傅,所以更不愿见人肆意虚夸。”
  柳青梵生前,承安“百纳斋”便曾将《四家纵论》、《二十二杂经》、《博览笺》合编成《万川集》刻印出版。听到章回郑重语气,天嘉帝点一点头:“是真心便好。但我还要再问一句,这些真心话,你可敢在任何时候、当着任何人都直承其是,畅所欲言?假设,今次会试,便是要明议柳青梵功过是非,面对今上,你所见、所言能否一如今日?”
  这一句却是问得更不同寻常……大比在即,揣测、假设试题也是常理,然而以天嘉帝对柳青梵敬意……但章回只略怔一怔,随即朗声答道:“是,学生必不负己
  “如此,便是极好。”静静凝视青年半晌,风司冥才轻轻点一点头,随即抬头笑道,“相逢,即是有缘,一席话也十分尽兴。只是应允了这孩子,还要往畅柳湖上游玩,侧不能再相陪了。”
  听天嘉帝这一句,章回急忙起身,行了一礼道:“能得老先生教诲,与诸位先生共席,是学生的荣幸。”
  风司冥闻言笑一笑,抬眼,目光扫过客人重新增多起来地二楼,“会试在即,虽然切磋有利学问,自身的涵养修炼却是最为紧要。年轻人怀金抱玉,自不用临阵磨枪。不过,行百里而半九十,公子不如也就此转回客舍,如何?”
  “学生谨遵老先生教诲。”
  小索尼重新上工,眉毛也回到学校。开学了,希望之前晦气尽除,以后一切都好。
  第五卷 归去来(云隐篇)
  第十六章 - 衣化客尘今古道(下)
  从六合居上走下来,望着灰衣青年走远,风涪厨这才转向大嘉帝:“父亲,这个章回,究竟是什么人?”
  “原来你不知道么,厨儿?”将秋原茂松放到地下,牵住了孩子的小手,风司冥微微一笑抬眼,“见你试探得高兴,后面也听得认真,还以为不会再问了呢。”
  风涪厨闻言一赧,低下眉眼:“儿子愚钝……”
  风司冥呵呵而笑,看秋原茂松目光开始往街边店铺溜去,便由他牵着一路慢慢走去。“亦琛、泽玉,还有幼石,你们看呢?”
  跟随在天嘉帝身后,听他动问,三人相互看一眼,还是秋原泽玉笑着上前:“正是不知,所以要请姑父大人指教。”
  “皮猴儿……侧头瞥他一眼,风司冥也笑起来,摇一摇头,随即示意秋原泽玉上前护住挣脱了自己的手扑向一边字画摊子的秋原茂松。听出天嘉帝语下双关,青年一笑躬身,两步追上兴冲冲奔到正当街为人作画的摊主面前的小侄儿。见恰有一名客人肖像绘完,秋原泽玉兴致突起,搂了秋原茂松在摊前坐下,竟是一本正经让那摊主为自己叔侄绘像。在后望着他动作的风亦琛、林玄呆一呆,但见天嘉帝并无不喜,而是几步走上去,立在摊前,负着手颇有兴味地看人作画。两人心中略安,随即同兰卿、慕容云恩一齐快步跟上。
  “王兄。”落在众人之后,感到风涪厨凑到身边轻轻牵一牵自己衣袖,风亦琛微微垂眼,压低了声音:“确实不知道。也不曾听说过这么个人。”
  “那样的见解。若早宣于公众,必不至无名。但若恰是今日第一次出口,又不免……太巧了些。”
  “正是如此。只不过不知来历,皇上的态度又是……好在大比五日后开始,他既是为此而来,到时便见分晓。”
  “是。啊,对了,或许一会儿可以向兰大人……
  两人说话声音都轻,且周围街市人来车往十分的热闹。但靠得既近又时刻留心,字字句句兰卿都听得清晰。听他们议论及自己,兰卿暗暗含笑,正要回头向两人分说,一旁天嘉帝爽朗地笑声已然响起:“厨儿,你过来看。这画绘得可不错?”
  闻声风涪厨忙趋步上前,从天嘉帝手中接过画像随后低头看去。见画上秋原茂松神气活泼,怀抱着他的秋原泽玉则是一脸轻笑纵容,虽寥寥几笔。却是形容生动极得神韵。将画像递还给天嘉帝,少年这才抬眼笑道:“确实极好,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