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8章
作者:柳折眉    更新:2021-12-07 06:18
  更当堂直斥使者失礼罪责。虽然,这样的举动得到满朝举国的赞赏,先皇也由此垂青,但被暴怒地使臣扼伤了喉管乃至从此再不能出声。只得由歌伎转做琴师,到底是毁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听到风胥然深深一声叹息,青梵脸上表情不由略放温和:“以父子相承,当年林间非严辞喝退东炎使臣。保全我国体尊严,也是堪慰林大师英灵的了。”
  抬头瞥他一眼,风胥然颔首,随即又摇一摇头:“不。林间非的脾性,与其父其实大不同。林无水一生只有这一次真正刚强,林间非为人。却是一旦抱定了信念就绝无动摇;看似温和平易。心志之坚。意愿施为根本不受任何人左右——这,或许就在于他比林无水读了更多书。知晓更多历史,修养也更加完备地缘故。而这一切,都根源于君雾臣的一句话,‘盛选朝廷有功之后,入太学授课以备侍读’。”
  见青梵黑眸中光芒闪烁,风胥然顿时轻轻一笑。“北洛的会试,改革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君雾臣执政,头一桩便是在大比上做文章,但真正动到宫中、太学,却至少是十年后的事情。遴选功臣之后,并寒门百姓中出类拔萃者入太学,传谟阁决策下第一名受惠者,应该就是林间非吧?林无水辞世时向先皇求恳,愿为独子谋一进学门径。但若选侍藏书殿中,他身份过于低微,无论何等功绩也难登厅堂。是君雾臣一道宰相谕令,亲自送他到太学,从此开北洛一切乐户仆籍者晋身之门。这样地手笔、恩德……难怪林间非与你,二十年相交,一次次的扶持袒护至于如此。”
  闻言沉默着,良久,青梵才深深吸一口气:“然则林间非为人,老成持重,举止有节有礼。便是有私情,旁人亦尽知其心,也绝不能加一辞于他身。太上皇陛下既说他对柳青梵种种袒护,但于他实际言行,只怕同样不能有任何指责吧?”
  “是啊,若说小心谨慎,林间非堪称朝廷楷模。就是比起你万事谋划、算无遗策的精明,但因为君氏的血脉、骨子里那一份骄傲,‘滴水不漏’四个字,或许还是要让他一步地。”风胥然淡淡笑着,半侧的面容因为天上愈加深沉的夕阳光芒显出浓重地阴影。“但蓝子枚和林间非、宗熙两个都不同。既没有直接受过君氏恩惠,也不真正明白君雾臣举动地用心,他只是凭着自己地学识眼界,靠读书人一腔正气和傲骨,一步步爬到了朝廷的高位;他也习惯用自己地学识眼界,用他自持立身也引以为傲的正直骨气,去衡量和评价君主和周围同僚的言行。这个人,正直是正直到了极致。就像朕到现在也不能忘记的,胤轩九年大比,鸿图殿上宣布殿生名次,是他当场嚷出还有试子才识在三甲之上的话——青梵,没有记错的话,也是从那一次开始,你才真正从藏书殿走到了擎云宫的朝堂?”
  “是,我不会忘记,也不能忘记那时的情景。”
  “那一年的试题,是我们一起定的‘天下之所以乱’。根结在养用不当,能从朝廷举士用人角度说得透彻的文章,林间非、宗熙、蓝子枚,啊,当然还有司廷,朕到现在还能记得其中佳句章节。青梵你制定历年《通考策》,应该是都能全篇背诵吧?”
  胤轩帝淡淡地笑着,回转过头来,背对着夕阳的面容陷在完全的阴暗里,青梵却看得清他眼中的光彩。“那一年,大笔会试,广揽天下贤才,求国之栋梁。如今在朝,为国之柱石者,数量之巨,历届不能并论相提,也可谓是二十年来第一盛事了。那一年上来的殿生,入朝为臣子的,没有哪一个是德行有亏,对不起朝廷当年的评价与期待。而他们,官场上二十年。在京城、朝廷上的时间也都不短,对你柳青梵所作所为、多年来地文章言行看得最是透彻。很多事,很多话,也只有他们来说,才能最周详,也最有说服他人的力量。青梵,你的敏锐周密,自不会注意不到朝中这七日来的安静。为什么林间非、宗熙、多马、言邑这些人都撑住了死不开口,为什么被承安试子学人骂到狗血喷头几乎要万劫不复的蓝子枚。在泰安殿、在宁宫、在传谟阁都没有遭受到任何的鄙视白眼,这其中的道理,我并不想再多说。”
  青梵低着头,凝望桥下流水。见水面上只留下最后薄薄一层金红,其下就是无尽的昏暗幽深。沉默良久,风胥然才听到耳边传来轻轻的一声:“你是说,在朝廷大部分还能冷静思考地人心里。经过蓝子枚这样一番陈词慷慨,终于确实地意识到这许多年来,我柳青梵做了多少朝廷国法所不容,皇权至尊所禁忌的事情?因为‘爱尔索隆’仅仅是君氏与风氏的誓约。王族之外几乎再无他人知晓,所以在这些眼睛看来,蓝子枚所言凿凿。柳青梵当真罪在无赦?如果仅仅是这些的话。风胥然。我并不需要你来刻意地提醒我。对蓝子枚,我虽有怒气。有不平不甘,但丝毫没有恨意——他是这样地臣子,他用他的方法实践着自己的正直和正义;而我非常清楚地知道,人,各有其正义。”
  “人,各有其正义……吗
  胥然静静地笑一笑,将双手袖到身后,目光锐利地凝“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确实是一语中地的总结。不过,仅仅是‘正义’两个字,青梵,似乎也不能完全包括你经营‘灵台’,图谋暴利的事情?”
  “‘灵台’的话,原属于道门产业,不过稍加整合,统一号令管理。虽然取得利益之众足可令世上侧面,众人眼红,但就经理行商这件事情本身,无论北洛还是大周地律法,都没有任何禁止吧?何况应该上缴的税赋,‘灵台’属下可是一文也没有短缺,甚至连一时片刻的迟缓都不曾有过。”毫不闪避地迎上风胥然目光,青梵同样挺直背脊,“至于说到垄断、私利聚货,盐铁矿藏,原本自然是当属于国家朝廷。但对大周一统前,各国以各种方式抵押、变卖给‘灵台’,经营足有五年、十年甚至二十年地盐池矿山,也要扣上‘阴谋权力、私相垄断’地帽子,就算正直如蓝子枚,这一条也是欲加之罪,完全无依无据、不合国法世情吧?”
  顿一顿,见风胥然张口就欲分辨,青梵冷笑一声:“一本议罪书,除了凌越职权威胁至尊,只有这一条指责最是危险,但也只有这一条最是可笑。‘身为廷臣而行商贾’,大周律禁止官员经商,但从来没有说凡人一朝身登龙门,三代九族就无一个能操商贾之业吧?‘朝上施为主政,必为朝下阴谋取利’,朝廷上一切能通过上下朝廷公议,由君王颁旨成为国策律法地条文,当然以百姓利益为根本;涉及市场,就必须符合货品交易的规则,让遵循了市场规律法则地商家获得更多的利益和信誉。经营之道,岂是一个‘投机’一个‘敛财’就能说得尽的?说到贪婪聚货、私人以惠,我倒真想知道,以朝廷的俸禄,内府的供给,我区区一座大司正府、一座未岚别业,哪里就显出铺张豪华?我府中出入,衣食行走,哪一点是奢侈淫靡?我聚敛到手的那些钱财,这许多年经营用度,怎么就没有在日常言行,与人交际往来中显出一点半点痕迹?我府上、随行周围被擎云宫影卫盯得死死的仆从属下,又是哪一个有天大本事,在你胤轩皇帝的眼皮底下,私藏一锭白银黄金?”
  “但云照影呢?你的影卫,四通号的老板其科多.淡云,又是‘灵台’的主掌,经营如此一份天大的家业,真是好大的本事!”被青梵语义中讥讽挑衅,风胥然心头也升起怒气。“既然明知道这一条危险,为什么从大周开国便再不遮不掩,偏是要刺动钱粮资财这一条至为敏感的神经?若你仅仅是倨傲无礼,凡事自有主张自行其是,说话间随心所欲,盛气凌人过了头……那也都没什么要紧。但只加上聚货敛财这一条,你就是自寻死路。连全尸都再不打算为自己留!你柳青梵是什么人?大神殿预言的‘天命者’,西蒙伊斯地代言人。你年轻,有才干,眼光见解无不高于人,运筹帷幄文武兼资;在整个大陆从文人士林到军队行伍,从朝廷庙堂到江湖武林,从各国王族到各地的普通百姓,你的声望、手下收揽的人心胜过了同代的任何人,更在你赫赫君家历代的家主之上!而你又不知足地收敛如此多财富……柳青梵。换你是皇帝,是普通的臣子,你不会想,若这样的人一旦生出了异心。或者手下的人突然有了什么特别地想法,而因为彼此的关系联络要你也不得不跟着有什么想法,这个国家、这个朝廷将会面临何等样的危机,这整个大陆的局势会是什么样地变化……难道柳青梵你自己。就不会有先发制人,将一切可能危机扼杀在无形的想法和行动吗?”
  青梵抬起眼,只见站在文亨桥桥面至高,风胥然一声比一声更紧更厉的话音传来。虽不高,却如滚滚惊雷,阵阵直下。
  而风胥然的背后。夕阳。已经完全被夜幕吞没。
  “这……就是蓝子枚真正地忧虑。也是你极力挑动、支持他上本,并且大闹我生日宴的根本缘由吗?”静静对视那双鹰眸。沉默良久,柳青梵方才淡淡开口。“这是真正的理由么,风胥然?”
  像是对自己抑制不住冲动的一时口快略有些后悔,风胥然一怔之下转开了眼眸。伸手扶住桥栏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这是你自己在《异国史录》里标记说明地帝王心腹之言,又何必来问我?天子权威至高,不容挑战,凡关系国本命脉,必是乾纲独断,岂能受任何人、任何势力干涉掣肘?柳青梵,是你口口声声教导君权神授、享命于天,也是你力倡新政裁汰无用老朽的官员,怎么可能不理解这眼下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