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作者:寂月皎皎    更新:2021-12-07 04:27
  我将马匹扔给老鸨,迳自往内走着,口中道:“我要见纥干承基。”
  老鸨忙拦我,陪笑道:“纥干公子不在这里。”
  我微笑着,脚步不停,目光却灼灼逼人,轻言细语问道:“真的不在么?”
  老鸨苦着脸道:“我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骗姑娘啊。”
  她早知道我的来历不简单,只怕也给那日官兵围捕刀兵相向的模样吓怕了,此时那面孔上强装的笑意直打着颤,看来是强压着惊惧。
  我取了一个小小布袋来,扔了给她,道:“那日搜捕纥干承基,贵楼大约损失也是不小,这袋金子,权作我的补偿吧。你放心,今日我只见他一面,并不惹事 。”
  老鸨掂着那袋金子,又惊又喜又惧,立在那里喃喃说不出话来。
  这时楼上忽有人清脆地扬声道:“他真不在这里。”
  落雁依旧一副慵懒姿态,缓缓踏着木梯行下楼来,走到我的面前,凝视我片刻,才微笑道:“他昨晚宿在我房里,至晨却去了,并不曾再来。”
  我抬头看了看天色,道:“那他今晚还会来么?”
  落雁迟疑道:“那个,可说不准。……最了解他的人,不该是姑娘么?”
  我默默盘算一回,笑道:“罢了,我在你房中等他,如果能等着,是幸运;如果不能等着,那……便算是天意了 。”
  落雁的眸如深潭,抱了肩静静与我对视片刻,慢慢敛了慵懒的笑意,淡淡道:“跟我来。”
  我随落雁上楼,入了她的房间。房中只有一丝荧荧烛光,很是黯淡,映得落雁的容颜甚是憔悴。
  她将窗口一盏小烛提起,点燃床前另一盏粗如儿臂的红烛,熊熊烧起来,才将屋中富丽却略嫌艳俗的陈设映得清晰起来。
  “他昨天从狱里出来了,第一晚就宿在我这里。”落雁一边将小烛灭了,袅起淡淡烛烟,缭乱如我心头。
  我苦笑着轻轻道:“想来,他很看重姑娘。”
  落雁没有看我,也是静静看到烛烟缭绕,直至火星一闪,全然地灭了,方才道:“他昨晚喝醉了,待我……好疯狂,却一直在叫一个人的名字。他一直在叫,容书儿,容书儿,容书儿……”
  我的心猛地揪起来,只看到他忧郁孤独的面容在眼前闪动,只看到他提起酒葫芦时的无奈悲惨,和掷碎它时的那种绝望苦楚。拧作了一处的心,顿时生生地疼。
  而落雁继续淡淡道:“清晨他清醒了,我问他,是不是很爱那个容书儿?他的表情立刻变得好可怕。他瞪着我,狠狠地说,胡说,我恨她,如果再见到她,我,我一定捏死她!捏死她!然后他就笑,笑着冲了出去,再没有回来。”
  我掩住心口,坐倒在床边。那高烧的红烛,烛泪蓄得满了,汪成了一团,慢慢滴下,一滴,两滴,三滴……仿若烫着我的心。
  落雁没有再说一句话,将床上的合欢花锦被铺好,退出了房,轻轻带上了门,隐隐有丝叹息,从门缝中幽幽传入。
  我静默地坐在床边,看着那高烧的红烛跳跃,就像无数个正等待夫君回来的妻子,忧伤而不安,只为不能知晓,那留连章台,或戍边远征的夫君,到底回不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红烛已烧泰半,街道上的更夫,敲着梆子,喊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渐行渐远。那梆子,敲了三下,竟是三更了。
  纥干承基,只怕根本不会来了。我轻声叹息,无缘,到底连最后一面也是无缘一见!
  解了衣衫,我吹灭了红烛,先到床上歇下。若论一个大家闺秀留宿在娼妓之家,原也会受那些士大夫之流诟病,但我既不打算再在大唐呆下去,更不会去考虑这些身外之名。既然天色晚了,且住着吧。
  正睡意朦胧间,只听“砰”一声门响,似有一道夜风扑到脸上,我一惊,忙坐起身时,浓重的酒气直喷到我的面门,那熟悉却低哑的嗓门在叫道:“落雁,我来了!”
  纥干承基!
  我又惊又喜,顿时睡意全无,忙坐起身来,却见一道人影已踉踉跄跄扑了进来,扑倒在置了茶具的圆桌上,摸索着茶壶茶盏,却将一只杯盏撞到地上,登时碎了,“啪”地一声脆响。
  我知他是渴了,忙趿了鞋,借了窗外隐约的光芒倒了一小盏,递给他,看他一口喝了下去,走过去先把门关好,便起身找火石,欲先将红烛点着。
  正在黑暗中擦出两星光芒时,已有人冲过来,从后面将我抱住,夺了我手中的火石,道:“别点烛了,我不喜欢你点烛。”
  他远远一扔,只听咕碌碌响,也不知滚到哪个角落里去了。
  我只觉他酒气冲天,温热的气息,直扑到我的颈脖之中。
  我无奈地叹息,轻轻道:“承基,我是书儿。容书儿。”
  纥干承基的身体明显僵直了一下,旋即笑道:“落雁,别骗我了。容书儿又怎会来这里?她的心里,永远只有她自己,和她的东方清遥。我,我算什么?”
  我心下一黯,回身紧紧抱住他,哽咽道:“对不起,对不起,承基,我错了!”
  纥干承基呵呵一笑,道:“你有什么错?我才错了!一片真心待她,却给她践在脚下,视如粪土!我恨自己,怎生就那么贱?一次次为她魂不守舍,一次次由着她骗我!先在桃夭那里拖住我,让她的人去偷那些害死我的密信;又在官兵围捕我时哄我说喜欢我,握住我的手臂让我受擒;最可恨的是,我在狱中,她那么信誓旦旦说爱我!而我居然还敢再相信她!在知道她受伤濒死后,我不惜为她背叛了太子,只为能保护她!”
  “哈哈,落雁,知道吗?我出来后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容家去找她,却听她的丫环说她去佛寺了,活蹦乱跳地去了佛寺!我气得几乎想吐血!居然又是陷井,容书儿为了报仇设的陷井哪!我想杀她,真的想杀了她!”他将我抱得更紧,却呜呜地哭了起来,受尽委屈的孩子般呜呜大哭着,边哭边道:“可我到底下不了手去。我看她在风中那么憔悴立着,就是下不了手去!我就是杀了我自己,也下不了手去!”
  “别说了,承基,你别说了。我错了,对不起,承基!”我泪流满面,捧住他湿润的年轻的脸,踮起脚尖,亲吻他的唇,他的面颊,他的泪水。
  纥干承基的唇微微转侧,找到了我的,立刻衔住,深深与我吻着,两人的面颊相触,温热的泪水滴到彼此的面颊,胡乱在面颊上流着。
  不知不觉,身子被纥干承基抱起,轻轻放到床上,他温暖的手解开我单薄的小衣,揉弄着我肌肤,潮湿的唇从面颊滑下,沿着脖颈、锁骨一路吻下,触着我渐渐涨起的胸部,温柔咬住,用粗糙湿润的舌拨弄着,又有湿湿的泪水一下下打在我的皮肤上,叫我痛惜地忍不住抱紧他,由着他在我体内点起簇簇火焰,渐渐燃烧,蔚成灼人的一片,去接受他爱恨难辨的挺入。
  所有的思绪都已飘远,汉王,清遥,景谦,所有的人加起来都不足以阻止眼前这人对我的爱抚,以及我对他的爱。
  一波波令人目眩神驰的愉悦感冲击着我的身体,我的大脑,不时将我推到云端深处,然后落下,经历下一波的疯狂。
  “容书儿!容书儿!”彼此销魂时,我听到他这般呼唤着。
  “承基,我是容书儿!我是容书儿!你一定要记住,容书儿来过了,容书儿想说,她爱承基!”我抱紧他,承受他,流着眼泪痴痴看他,看他在暗夜中迷蒙的容颜,迷蒙的眸子,那痛苦地爱着恨着的承基哦!
  “不,你不是。你不是容书儿,你是落雁,落雁楼的落雁。”他自己呼唤着我,却不肯承认现在与他合为一体的人是容书儿。
  “容书儿,是我最恨的人,你不许提她!”说着这话时,他最后的愤怒冲刺让我好生经受不住,差点晕了过去。那种感觉,真说不出是快乐,还是痛苦。
  我缓过来时,纥干承基已睡着了。
  我重新寻着了火石,点着红烛,细细看他睡梦里安静的面容。清俊好看,却一直蹙着眉,深深的皱痕狠狠刻在他的眉间,我的心头。
  他终究,是不肯原谅我了。
  抬眼窗外,已经蒙蒙亮了,也不知刚才缠绵了多久。这是,我在大唐的最后,亦是唯一的一次放纵罢!
  第四十九章 别唐
  我收拾好衣饰,俯下身,最后亲吻了一下他的唇。
  他轻轻呻吟了一声,侧过身子继续睡着,眉依旧紧皱成山。>
  我又凝视他片刻,狠了狠心,起身开门步出了房间。
  走到楼下时,出乎意料地看到落雁正在厅中独坐,将三个骰子在一个白瓷的碗中一下一下掷着,在幽暗灯火和黯淡晨光下发出清冷的丁丁声,看到我下来,她也不起身,只将一蛊酒凑到唇边,缓缓喝着。
  我走到她身边,安静说道:“我要走了。”
  落雁依旧没看我,又喝了一蛊酒,嘲讽般挑了挑眉,道:“你又要扔下他一个人孤零零的?”
  我裹了裹衣衫,萧索道:“我也是孤零零的。”
  落雁霍地站起身来,冷冷看我,尖厉道:“你自找的!他对你那么好,为什么一直伤害他?”
  我没有说话,只将头上的发簪、珠钗、步摇、耳坠,手上的指环、翠玉镯,一一摘下,连同袖中剩余的一些金银钱帛,全推到落雁面前,缓缓道:“不要让他孤零零的,帮我照顾他吧。他离了太子,有时手中未免紧张,这些东西留给你,求你有机会时,多多帮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