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作者:寂月皎皎    更新:2021-12-07 04:27
  “容姑娘,容姑娘!”桃夭显然并不知道我和汉王之间发生过什么事,但我的近乎疯狂的失态已让她极是不安,惊惶地摇着我的手,道:“容姑娘,你不要紧吧?”
  纥干承基的嘴角慢慢挽过凄凉而好看的弧线,道:“我知道了。汉王的肉是臭的,吃他的肉,嗯,是脏了你,也脏了东方清遥。你从此远远离了他,也离了任何跟他有接触的人好了。我只想把桃夭托付给你,你只说愿不愿帮忙?”
  我收敛住自己的愤恨,竭力淡然地说道:“我救过你一次,你去救过我两次,算到底,是我欠了你的。你说将桃夭托付给我,我又怎会不愿帮忙?”
  纥干承基点点头,道:“你愿帮我就好。我这个和汉王一样的脏东西,也不在姑娘的府上久站了,告辞便是!”
  桃夭冲上去拦到纥干承基面前,惊讶道:“你这就走么?不和容姑娘说说话么?不再陪我坐一会儿么?”
  纥干承基冷笑一声,倔强地高昂起头,向外踏去。
  望着他向外步去的挺直背影,望着他的孤高倔强,我忽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委屈,愤慨,激怒,痛恨,悲伤,万般涌汇成冲着他的高喊:“纥干承基!”
  纥干承基顿住身子,并不回头。
  我冲着那个背影,冲着满园的冰雪寒梅,迸出滚烫的热泪来,嘶声喊叫道:“我不要吃汉王的肉!我只是他的人头!我容书儿发誓,我一定要用那禽兽的人头,来祭奠我的失去!我一定要用那畜生的鲜血,来洗涮我的耻辱!”
  纥干承基的背影有明显的震颤,而我只是冷笑,冷笑盯着他,无力地坐倒在地上,用低不可闻的声音继续吐着恶毒的字眼:“谁挡在我的路上,谁就该死!谁阻止我救清遥,谁也该死!不管是不是你,纥干承基!”
  我虚脱地抱住书案的一角,支撑着自己因愤怒而即将倒下的身子,看不见纥干承基的面容,只看到他顿了许久,慢慢迈开步子,沿着石径的小道,缓缓走过园子,走向园门。
  缤纷乱梅飞过,伴着冰凉刺骨的风,晕迷着人眼,再看不清眼前的景物。
  白玛来扶我,桃夭也来扶我。
  而我,我忽然不由自已地大哭起来,多少年来,于无人处的低泣,不知为何在这少年走后突然爆发,爆发得如山崩地裂,江海横流。我哭得天昏地暗,不辨人形,连容锦城什么时候进来,什么时候把我搂到怀里大声慰抚都不知道。
  稍清醒一点时已经给送回到卧室之中。白玛、剪碧、桃夭俱在一旁守着,三双亮晶晶的泪眸里,俱是满含担忧悲切。
  尤其是桃夭,那尚有几分稚拙的凝脂面容之上,尽是泪水,眼睛红得跟桃子一般。眸子里那点点晶莹的真挚同情,竟如窗外的梅花一般纯净无邪。
  白玛不解地捏着我手,声声唤道:“小姐,小姐,你究竟是怎么了?刚才三夫人他们都说你又疯了,可我知道不是,小姐从不是疯子。可小姐怎么了?”
  是啊,我究竟是怎么了?
  长期以来,因为那莫名的穿越,因为受到的非人折辱,我好恨,我好怨,可我所有的羞愤归集于一点,只是寄望着历史,寄望着历史对恶人的惩罚。所以我一直在忍,在逃,先想着逃回我现代的家,再想着在那佛前逃避我不肯面对的感情,在那遥远的吐蕃逃避大唐的繁华和痛苦!
  可我也是人,我是一个不小心栽入大唐的活生生的女人!
  我怎么忍受,过了那么久,恶有恶报善有善报还只是个传说,那恶人依然好好活着,甚至活得比任何时候还滋润,滋润得让我看不到历史会在什么时候举起它正义的屠刀,却看得到更多弱小的幽魂在魔爪下的挣扎。
  第二十二章 信仰
  从受辱后最后一次灵魂离体起,我再也没见过不属于人世的那些游魂,即便在香巴拉山生命悬于一线时,我都没见到任何异像。我一直不明白其中的原因,可我现在明白了。因为人世间的恶人,远比恶鬼可怕百倍,乃至被恶人沾染过的人,连恶鬼都避得远远的!
  那一刻,就在我冲着纥干承基嚎叫的一刻,我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 突然就在某个瞬间,骨子里一直压抑着朦胧着蠢动着的倔强蓦地抬头,掺和着所有对感情的渴望和生命的执着如波澜乍起,风雨倏至。>
  愤恨!愤恨!已经逃避不了的愤恨!
  不屈!不屈!永远无法屈服的心灵!
  我身在历史的转盘之中,被它可笑地戏耍了一回,让我成为文成公主入藏的有力支持者,让我成为唐史中记载的那个琵琶美人,让我险些堕入不可知的命运轮回。
  可我为何总是一味沉寂,沉寂地等待历史的安排? 我是人,我不是神,但我知道未来的大致历史方向,会往哪里走,就像知道风会往哪里吹!
  我并不完全信任我们自幼所熟识的历史。我们所知道的历史,无非是史学家的文字记录,可能是历史的事实,可更可能是史学家的政治观点和统治者的政治需要。历史的真实面目,谁也没有亲见。假如历史没有按照史书的记载走,太子会不会真的登基为皇帝?汉王会不会成为最荒淫的王爷?清遥会不会注定要死?
  我打了个寒噤,不能再等待,再犹豫了。我这个留在异世的人,说不准早就已注定了与史实的牵扯。那么,这命运的转轮,我何妨去拨弄一回?
  不愁没有机会,机会原来就是自己创造的。
  什么正义,什么邪恶,什么良心,都且去一边吧。
  我要报仇。这个我一直压抑着从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的念头,居然在一瞬间涌出并高昂,执着得如同我要救人的信念。
  清遥,清遥,你不是要为我报仇么?你失败了,可我回来了!一个重新审视自己和大唐的容书儿,一个重新抬起头来做人的容书儿,一个将有着最深沉心计和智慧的容书儿!
  原本我只是要救你,但现在我还要报仇,并且不顾一切代价。不管是不是可能会牺牲无辜者,譬如纥干承基。
  何况纥干承基又何尝称得上好人?如果不是对我有心,肯一而再地探我救我?我又何必总记挂着他的好,放不开手段来?甚至会为这个恶人愧疚一夜,把自己弄得病怏怏的?
  从此再不会有这些无谓的善良感情了。在许多的邪恶面前,那点可怜的善良之情,是多么微不足道!我要进行下去,把我犹犹豫豫尚未及展开的行动进行下去,救人,报仇!
  我在这一刻突然也明白了苏勖的一直以来的用心。他明明喜欢我,月下突如其来的相遇,或明或暗的隐隐表白,暧昧温暖的眼神,却在入京后渐渐归于沉寂。因为,当某种信念执着得近乎疯狂时,所有的感情都会让步,为理智和政治的权重让步。他心中的痛苦和沉重,只能靠追求着政治的成功来弥补。
  这时候的信念,已经成了信仰。
  我现在也有信仰,我信仰我能凭了自己的计谋和对于未来的掌握,拨转着无数人命定的转轮,笑傲大唐!
  容锦城再来看我时,我已经完全平静下来。平静得如同风和日静时的大海,婉柔碧蓝,看不出百丈以下的波涛汹涌,暗流相激。
  我将众人遣走,瞅着容锦城渐渐苍老的忧郁面容,竭力展着璀璨的笑容,婉声道:“父亲,你放心,这是我最后一次伤心!从此我不会再哭了。我会笑着,听那些恶人哭!”
  容锦城深深凝视着我,低微地叹息:“书儿,你真的知道了自己要什么吗?”
  我点头,吸着梅花的冷香和银炭轻微的炭香,徐徐道:“我原来只有模糊的救人概念,但我现在知道了。我知道自己要什么。所有害我的人,害清遥的人,我要亲手要他们付出代价!”
  不想再等历史,也来不及再去等待那些可能遥遥无期的历史对恶人的惩罚。说不准历史注定就在我的手中。我能推动文成公主的入蕃,为什么不能推动太子的失败,汉王的灭亡,和晋王的堀起?
  抬头向窗外,白雪漫漫,清光流彩,竟如白昼一般,只有那冰寒,那夜晚的冰寒透过那单薄的窗纸,透过银霜火炉,刀锋般肆意袭入心扉,漫沉沉浸透了一颗曾温暖跳动的心。
  容锦城举起手指,轻轻穿过我披散的头发,慢慢抚至发梢,温柔地叹息着:“书儿,你可比你娘坚强多了。”
  他那般一个四平八稳行事谨慎的商人,此时看我的眼神,无奈,却隐着……激赏?
  他欣赏我的一意孤行么?与大唐最有权势的人相明争暗斗,他居然敢欣赏?我垂下头,忍不住低低问道:“父亲,你怕不怕我会牵累容家?”
  容锦城微笑道:“容家?容家无非还有你和你二姐罢了。你在外漂泊这许多年,性子自是比寻常女子坚韧许多,既已决意如此,我又岂能拦你?而且救不回清遥,你和画儿岂不……”
  他紧皱着眉叹道:“其实,你这姐姐么,她母亲未免太纵了她,才让她的性子如此骄横。而我最不该,最不该听了你三娘的劝,要清遥答应娶她,误了清遥和你,只怕也误了她了。清遥那孩子,除了你,眼里哪里还有别人?我直到前日亲眼见到了我们神智清明的女儿,才算明白清遥为何对你念念不忘了。原来我的女儿,真是世上最出色的女孩呢!”
  我眼圈又要红起来,忙笑道:“也没什么,他既娶了我二姐,便是我姐夫,我救了他出来,自然把他当姐夫看待。”
  “那你呢,书儿?”
  望着父亲眼中的担忧,我淡定地笑:“父亲,你既知道女儿出色,还怕寻不着如意夫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