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作者:兰晓龙    更新:2021-12-07 03:28
  狠角,就是细皮嫩肉,没吃过苦,不知道啥叫吃苦!”
  欧阳点点头,坐在灯光照不到的角落,往嘴里填了块干饽,喝水。他空着的一只手已经在地皮上抠出了个坑。
  “再不吃真不等你啦!”
  欧阳扫一眼他们正吃的玩意,除了肉没有别的。
  “太油腻,我不能吃荤腥。”
  “人参燕窝不油腻吧?二的,去给他炖个十全大补汤!”
  欧阳淡淡地笑了笑。
  皮小爪有些歉意地解释:“老四其实就是想说你别光吃饽,他这人就这样。”
  “我管他吃糠吃屎?赤匪,你想吃好的也不是没有,好好跟着我,给我做军师,人参燕窝都给你上。”
  古烁神情古怪地看四道风一眼,四道风把他推得仰在地上。
  欧阳愣住:“军师?在下对你有什么用吗?”
  “打日本。”四道风干脆地说。
  “打什么?”
  “杀鬼子。”四道风手上戏法似的多了两支枪,他把它们拍在欧阳面前,“看见没?”
  “毛瑟1909,我不知道你爱叫它自来得、盒子炮、二十响还是快慢机。你这对是天津造,出厂一百二,后来改装过,我估计你爱拿它当机关枪使。”
  四道风又乐得推身边的人:“瞧见没?他懂枪!他是个狠角,阴坏,鬼脑子又好使,就这么定啦!”
  “老四……”古烁绷着脸,他显然对四道风的这个决定有些不满。
  欧阳想着措词,他清楚四道风是个很容易伤害别人也很容易受伤害的人:“我是个被通缉的共党,你们拉我是惹祸上身……是的,你不怕惹祸,怕惹祸的人不会成天揣俩机枪晃悠。”
  四道风斜了眼看他:“别说了,鬼子准还来,再来你支招,我操枪,行里伙计并肩子上,就这个事。”
  欧阳苦笑:“大风死了我也很伤心,可你现在要打的不是哪个帮会,是军队,后边还有一个饿红了眼的国家,它们最擅长有组织有效率地杀人……”
  四道风歪着头,尽可能做出轻蔑的表情。欧阳硬着头皮往下说:“不是械斗或者打群架,这是打仗,你要还不明白,我可以说昨天流的血根本够不上打仗,你也根本没见过真正的打仗。”
  “啊?哈?是吗?那你明白?你有没有啥哥们儿打小一块儿受人白眼,拉屎都互相帮着擦屁股?”
  “我……没有……是的,我不明白。”
  “现在他被一帮不知打哪来的、该活剥的、油煮的、碎剐的玩意杀了,肠子肚子都打成了蜂窝,你怎么办?”
  欧阳显得有些无力:“我会替他死的,如果有的话。”
  四道风跳过来,把欧阳揪起:“他就是替我死的!”
  一下乱了套,六品打算把四道风架开,但先被古烁和皮小爪架住。
  六品冲四道风吼:“你别碰他!”
  “别那么大声!我听得见!”四道风看着欧阳,“这么说吧,等着你的是什么命我也知道。没我帮你,你这六斤半早挂牌坊上了,你也出不去这沽宁城,连这街你都不能上!就昨天还打死个女共党,你想想……”
  欧阳一惊:“你说什么?”
  “女共党啊,死了,怪可惜的,如花似玉的是不是,老三?”
  “你没看见,我也没看见。”古烁阴沉着脸。
  “没看见就不许我知道?听说还是开店的,店里生意还不错,啧啧……”
  “怎么死的?”欧阳的着急写在脸上。
  “乱枪啊!乱枪,你们这帮人还能怎么死?一个个的……”
  皮小爪拉拉四道风的裤腿,安慰着欧阳:“你别听他,没死。这不还通缉着吗?”他拿出那几张通缉令扔了过去,欧阳扑到了地上抢住那几个纸团,展开一张一看是自己,扔开,他展开第二张,手在发抖。
  “肯定活不了,这事我知道。”四道风似乎以刺痛欧阳为乐,话没完腮帮子上火辣辣挨了欧阳一下。
  四道风愣了,然后又惊又喜:“好啊,跟我过招!”他砰地一拳挥过去,欧阳摔倒,撞得几辆黄包车连翻带倒。六品一声不吭地冲了过来,古烁一拳砸在六品胸上,六品却浑若无事地把他推了个滚,古烁愣了一下,接着跳起来。
  皮小爪在一旁急得直跳:“你们几个好好说话行不行?”可在几个暴烈的行动派面前他的声音太微弱。
  四道风推开几辆车,照欧阳躺倒的地方走去:“嗳嗳,别装死,我还没使劲……喂,你别玩阴的,玩阴的没好果子吃。”
  欧阳爬了起来,拭去嘴角的鲜血,在一辆黄包车上坐下:“我不想跟你说话。”
  四道风怔了一下,欧阳的眼睛让他有点发瘆:“我还不想跟你说话呢。”他掉了头打算走开,“现在的沽宁是进不来出不去,好好帮我,管你红的绿的开染坊的,我保你一条小命!”
  欧阳根本没理他,静静展开刚才一直握在手上的那个纸团。昏暗的灯光下,他静静看着,看不出他脸上的悲欢喜乐。
  生死线 第三部分
  生死线第五章1
  沽宁守备司令部里,一间屋子的灯还亮着。蒋武堂正顶着灯光坐在地图下发呆,龙文章一路嚷嚷着进来:“那俩阴人真要在这住了吗?”
  “是的。”蒋武堂有些心不在焉。
  “您瞧见他们有多讨厌了吗?”
  “龙副官,鬼子在哪儿,你在地图上给我指出来。”
  龙文章愣了一下:“我……怎么知道?”
  “那就忍着,我何尝不知道共党跟这事没相干,可这种两眼一摸瞎的仗怎么打?我只好从姓共的那里找个头绪,谁让他们知道咱们不知道的……”
  一名马弁进来:“司令,高会长……”
  高三宝进来,行色匆匆,面有忧容:“用不着通报了,我想蒋司令不会把我这老废物拒之门外的。”
  蒋武堂站了起来:“高会长……”他看着高三宝脸上的伤疤,“高会长无恙乎?”
  高三宝抱抱拳:“先说句救命之恩,不敢言谢。再一句,有什么地方我能效力?”
  高三宝毫不掩饰的急切神情让蒋武堂有些感动:“您就该在家里好好将养……”
  “高某的老哥们儿一天内十去八九,高某的女儿死活不走,说什么同生死共存亡,要说昨天你我还分个彼此,现在就没那个了,危城之下,保国就是保家,高某明白这个道理。”
  蒋武堂苦笑:“我今儿请所谓的上司往沽宁派架侦察机,那边说飞机宝贵,几十个师在前线浴血奋战,哪有工夫管你小小沽宁?哈哈,踢了一世皮球,这回倒也干脆。”
  “谁都是靠不住的,只有靠沽宁人自己了。”
  “靠什么?沽宁是人人自危,民心大乱。我这是无兵无将,背水一战,靠什么?”
  高三宝有点茫然:“……我有钱。”
  蒋武堂哑然:“钱在这时候是管不得用了。”
  “钱总是有用的。”高三宝看着屋外漆黑的夜,他的神情如在够一根救命稻草。
  生死线第五章2
  往常的这个时候,沽兴车行已是一片繁忙,但因时局紧张,今天往外出车的并不多。
  四道风端着缸子在漱口,老小馍头拉着车往外走,老馍头又在鼓劲想央告四道风退车的事,四道风先一眼瞪了过去,老馍头唉声叹气地走开。
  四道风看不过去:“行了行了!下午回来把车退了!逃你的小命儿去吧!”
  老馍头感激涕零:“四哥您真是……”
  “滚远点!不想看见你!”
  老馍头知趣,拖了小馍头走开。
  四道风接着漱口,一双眼睛又盯上了跟着两馍头往外走的一个生人,那人整套黄褂圆帽,走相做派十足一街头混混。四道风晃晃水缸:“穿屎黄的那个,过来qi書網-奇书!这是大马路吗?你进来晃什么?”
  那人过来,老远便唱个无礼诺:“正找四爷呢,四爷有礼。”
  “别扯,我今生也不是什么爷。”
  “我们爷有请四爷,您知道,闹个和头酒。”
  四道风厌恶地转开头漱口,一口水喷得阳光下虹光泛射:“你们爷是哪个会的?”
  “我们爷……”
  “闭上嘴走吧你,告你们爷,我烦人抢到刀把子就骑穷哥们儿头上,甭管他啥会。”
  那陌生人看看他,抱抱拳离开。四道风把洋铁缸子一甩,从窗沿上看欧阳睡的屋子,日头高照,被子下边一个人形一动不动,他回身揪住皮小爪:“爱抬杠的没死吧?怎么这个点还睡?”
  皮小爪道:“教书匠啊?两个点前就起了呀。”
  四道风愣了一下,跳进屋里一脚把被子踢飞,被子下边是一个被卷。四道风看看车行门外:“你借他一身屎黄的衣服?”
  “就你特烦那身。”皮小爪从窗边拿起堆破布条,“你瞧他这身,扔花子堆里也没人要。”
  “你这个胳臂都长不全的笨蛋!”他狂怒地抓过那把布条扔了,往车行大门跑去。
  黄衣圆帽的欧阳早已拐进小巷,妆化得实在粗疏,半撮胡子已经快掉下来。他一边走一边修复着,从另一条巷子里出来时胡子已经复原了,巷口有两个士兵,欧阳在墙上蹭了蹭脊背,一脸无赖相地看着他们。
  士兵厌恶地将脸转开,欧阳又磨蹭了一会儿才通过哨卡,他走向沽宁的街道。
  一家药店出现在欧阳眼前,他想也没想便进去。店里没有客人,他指指架上的一种瓶装西药,伸了四个手指头。那是他常吃的止痛药。
  店伙吓了一跳:“先生,这药一年也吃不了几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