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作者:[苏]肖洛霍夫    更新:2021-12-07 03:26
  ……什么——啊——啊?”瑙莫夫在桌子上抽了一鞭子,气得脸色煞白,把毛烘烘的满洲皮帽子推到后脑勺上。“把钥匙交出来——别废话!”
  过了半个钟头,一捆一捆的鞣皮的短皮大衣。一捆一捆的毡靴和长筒皮靴冒着黄色的烟尘,从仓库的门里扔到雪地上,扔到挤在门口的哥萨克们的手里,装着砂糖的袋子从人们手里传出去。热闹快活的人声在广场上回荡了很久……
  就在这时候,第二十八团在新团长福明军士的率领下,开进了维申斯克镇。因津斯基师的部队也跟在他们的后面开来,相距约三十俄里的光景。红军的侦察兵在这一天已经到了杜布罗夫卡村。
  在这之前四天,北方战线的司令官伊万诺夫少将和参谋长扎姆布尔日茨基将军,仓皇撤往卡尔金斯克镇。他们的汽车轮于在雪地上空转不前,扎姆布尔日茨基的妻子紧咬着已经流血的嘴唇,孩子们在哇哇地啼哭……
  维申斯克镇有几天陷入无政府状态。谣传正在卡尔金斯克镇集结军队,准备攻打第二十八团、但是十二月二十二日,伊万诺夫的副官从卡尔金斯克镇来到维申斯克,笑嘻嘻地把他忘在司令官住过的房子里的东西都拿走:一顶钉着新帽徽的夏季军帽、一把头发刷子、内衣和其他一些零碎东西……
  红军第八军的部队冲进了北方战线形成的一百俄里宽的缺日。萨瓦捷耶夫将军不战,向顿河退去。菲茨哈拉乌罗夫将军的几个团也仓皇向塔雷和博古恰尔方面撤退。北方有一个星期的工夫异常安静。听不见大炮的轰隆声,机枪也沉默了。被顿河上游的几个团的叛变弄得士气消沉、原在北方战线作战的下游哥萨克也都不战而退了一红军小心翼翼地。慢慢地向前推进,先派出侦察兵仔细搜索前面的村庄。
  喜事使顿河政府忘记了北方战线的惨败。十二月二十六日,协约国的军事代表团光临新切尔卡斯克。代表团成员有英国驻高加索军事代表团团长普尔将军和参谋长基斯上校,法国代表——弗兰舍。戴。埃斯佩列将军和富克上尉。
  克拉斯诺夫陪同协约国代表赴前线视察。十二月寒冷的早晨,奇尔车站的站台。
  仁摆好了仪仗队。胡子耷拉着、一副醉鬼相的马蒙托夫将军一向不修边幅,但是这一次军装却穿得笔挺,新刮的脸上闪着青光,在一群军官的簇拥下,在月台上踱步。
  大家在恭候专车的到达。军乐队队员们在车站一侧跺着脚,用冻得发青的手指头演奏着。由下游各集镇发色不同,年龄各异的哥萨克组成的彩色绚丽的仪仗队排列在月台上、还没有长胡子的青年和白发苍苍的老头子并列,中间夹杂着些蓄着额发、久经战阵的老兵。老爷子们的军大衣L 都挂着洛夫恰和普列夫那战役的金银十字章和勋章,中年哥萨克身上也都密密层层地挂满了十字章:有的是在格奥克——捷佩和桑杰帕城下战役中勇猛冲杀获得的,有的是在对德战争中——攻占普热米什尔、华沙、利沃夫等各次战役中获得的。青年的哥萨克身上一无所有,但是他们把身体挺得笔直,极力在各方面模仿他们的前辈。
  火车在乳白色的蒸气的笼罩中轰轰隆隆地驶近月台。普尔门式客车的车门还没有打开,乐队指挥狠命地把手一挥,乐队高奏起英国国歌。马蒙托夫手扶马刀,急忙向专车走去。满面喜色的主人克拉斯诺夫,偕同贵宾从木然呆立的哥萨克的队列前走过,向车站走去。
  “为保卫祖国,击退来犯的野蛮赤卫军匪帮,哥萨克全民奋起。你们在这里看到的是哥萨克三代人的代表。这些人曾经在巴尔于。日本、奥匈战线和普鲁士战斗过,现在又为祖国的自由而战,”克拉斯诺夫用漂亮的法语说,面带微笑,像沙皇似的向大瞪着眼睛,连气都不敢喘地直立在那里的老头子们点头。
  马蒙托夫接上级布置,挑选仪仗队的一番苦心没有白费。这一出表演得很出色。
  协约国的代表们巡视了前线,满意地返回新切尔卡斯克。
  “将军阁下的部队军容整齐,纪律严明,斗志高昂,我深感满意。”
  普尔将军行前对克拉斯诺夫说。“我立刻就命令,把我们的第一批步兵从萨洛尼克运到您这儿来。我请求您,将军阁下,准备三千件皮袄和三千双防寒的靴子。
  我希望,在我们的援助下,您能彻底消灭布尔什维主义。“
  ……急忙赶制短皮大衣,制作毡靴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协约国的陆战队并没有在新俄罗斯克登陆。普尔回伦敦去了,换来了冷若冰霜的、傲慢的布里格斯。他从伦敦带来了新的指示,用将军式的直截了当、严酷无情的腔调声明说:“英皇陛下政府将给予顿河志愿军全面的物质援助,但是一兵一卒也不能发。”
  这个声明清楚得根本不需任何解释……
  第六卷 第十二章
  像一条看不见的犁沟把军官和哥萨克隔开的敌视情绪,早在帝国主义战争时期已经存在,到一九一八年秋,达到了空前未有的程度。一九一七年年末,当哥萨克部队缓缓地返回顿河时,枪杀和出卖军官的事件还很少发生,可是过了一年,这类事件却变成家常便饭了。在进攻的时候,军官们被迫仿效红军指挥员的样子,走在散兵线前面——哥萨克们不声不响地、偷偷地朝他们背上开枪。只有像贡多罗夫斯基乔治十字章团那样的队伍,官兵还团结得很牢固,但在顿河军中,这样的队伍却不多见。
  顽固不化、但是十分狡狯、机灵的彼得罗。麦列霍夫早就明白,跟哥萨克们不和等于去找死,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想尽办法消除军官和普通哥萨克之间的隔阂。
  在适当的场合,他也跟哥萨克们一样,抱怨一通毫无意义的战争;可是言不由衷,非常勉强,但是人们并没有看出他的虚伪;他假装同情布尔什维克,一见到福明被推举为团长,便拼命拍他的马屁。彼得罗也像其余的人一样,并不反对抢劫财物,咒骂上级,可怜可怜俘虏,但与此同时,心里却充满了仇恨,想打人。杀人,急得心里发痒,两手发颤……在工作上他很驯顺、没有架子,——柔软如蜡,根本不像个少尉军官!彼得罗骗取了哥萨克的信任,他能当着他们的面儿变换脸色。
  在索隆卡镇附近,菲利波夫把军官都带走的时候,彼得罗却留了下来。他温顺寡言,总是躲在人后,不出头露面,对什么事都忍让为怀,跟着团队一同到了维申斯克。在维申斯克呆了两天,他再也忍不下去了,也没有去团部,也没有去见福明,就溜回家去了。
  那天,从一清早就在维申斯克大校场上,古老的教堂边开军人大会。维申斯克团正在等待因津斯基师的代表们到来。穿军大衣的。短皮大衣的——用光板皮和军大衣缝制成的——穿常礼服和腰间有褶的棉袄的哥萨克们,成群结队地在校场上游荡。简直不能相信,这群穿着五花八门的衣服的人竟是战斗部队,就是第二十八哥萨克团。彼得罗忧郁地从这一伙人走到那一伙人跟前,像看希罕物似地打量着哥萨克们。从前,在战场上,他从未留心过他们的服装,而且也没有看见过一团人这样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现在,彼得罗憎恨地咬着乱蓬蓬的白胡子,看着结满白霜的脸,看着戴各种颜色的羊皮高帽、带护耳的大皮帽、库班式皮帽和制帽的脑袋;再朝下看去,同样丰富多彩:穿破烂毡靴子的、皮靴的,穿着从红军脚上脱下来的短筒皮靴,上面再打着裹腿的。
  “简直是群叫化子!该死的庄稼佬!怪物!”彼得罗怀着无可奈何的憎恶心情自言自语地说。
  福明的告示在板棚墙上闪着白光。街道上看不到一个居民。市镇像在等待什么似地隐藏了起来。从胡同日上可以看到被大雪掩盖的一片莽莽的顿河。河对岸耸立着黑越越的树林,像一幅淡墨画。从各村来看望丈夫的女人,像羊群一样,挤在老教堂的灰色石墙下。
  彼得罗穿着衣襟上镶着毛皮边、前胸有个大口袋的短皮大衣,戴着顶该死的、军官式的羊皮高帽,曾几何时,戴着这顶帽于他曾感到那么自豪,可是现在,却每时每刻都感到有斜视的、冷淡的目光投到自己身上来。这种目光刺伤了他的心,更加剧了他那惶惶不可终日的心绪。他模糊地记得,一个身材矮小的红军战士,穿着厚呢军大衣,戴着护耳扣带解开的新羊羔皮帽子,跳到校场当中的一只倒放着的大木桶上,用一只戴着绒手套的手整理了一下围在脖子上的灰色兔毛哥萨克围巾,四下扫了一眼。
  “哥萨克同志们!”他那伤风的、低沉的声音刺着彼得罗的耳朵。
  彼得罗四下看了看,只见哥萨克们被还没有听惯的话语弄得神色不宁,面面相觑,满怀希望,心请激动地在彼此挤眼睛。红军战士讲了很长时间,讲到苏维埃政权,讲到红军及其与哥萨克的相互关系等等问题。彼得罗记得特别清楚——演说者的话总是被喊声打断:“同志,公社是什么玩意儿?”
  “会不会逼着我们参加呢?”
  “共产党是干什么的?”
  红军战士两手贴在胸前,不断向四下转动着身子,耐心地解释着:“同志们!
  共产党——是志愿参加的。凡是愿意为工人和农民从资本家和地主的压迫下解放出来的伟大事业奋斗的人,都可以自愿加入共产党。“
  过了一会儿,另一个角落里又喊叫起来:“我们请求你讲讲共产党员和政治委员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