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作者:郑渊洁    更新:2021-12-07 03:18
  当时我真想唱歌,可又怕惊动别人,只好在心里唱,舞台这东西是很怪,不管什么人,往上这么一站,再往台下一看,整个一个被重视的感觉。
  其实,每个人的一生都是在舞台上表演,关键看你的演出有没有观众。一般来说,观众越多,你的成就越大。可也不一定,依我看,最重要的观众是你的亲人,特别是先生或太太。有的人观众特多,可里边偏偏没自己的亲人,这样的人成就再大,也等于没成就。像胡安娜,演出时那么多歌迷向她欢呼,下台后没有亲人同她来往,其实特可怜。依我看,在人生舞台上,亲人观众最重要。
  我在后台找了一个不易被人发现的角落,睡觉倒时差。不知什么人扔在地上一块没使用过的纸巾,我将它叠成一张床,睡着还挺舒服。
  刚睡着就有人推我,我睁开眼睛一看,是约翰。
  “约翰?你没去美国?”我惊讶。
  “我们刚离开你,就碰见一个人,你猜是谁?”约翰神秘地对我说。
  “谁?你们在德国又不会有熟人。”我说。
  “贝多芬!”约翰兴奋地说。
  “贝多芬?!”我不信。
  “皮皮鲁的爸爸对他说,有个罐头小人歌唱家特崇拜你,想拜你为师,贝多芬说那就叫她来吧。这不,皮皮鲁的爸爸让我叫你来了。”约翰神采飞扬。
  “真的!”我一跃而起,跟着约翰去见贝多芬。
  约翰没骗我,贝多芬真的和皮皮鲁的爸爸在一起,他们坐在一辆特豪华的汽车里。
  贝多芬穿得一点也不讲究,如果不知道他是大音乐家的人,看见他准以为是乡下来的农民。
  “我教你作曲。”贝多芬见我面的第一句话。
  “……”我激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陕谢谢大师呀!”约翰推我。
  我还是说不出话,后来我才知道,所有人头一次见到崇拜已久的名人时都犯这毛病。
  第219集
  女主角失去白马王子;
  留在车门外的腿;
  飞来的横祸;
  不幸中的万幸
  就在这时,突然铃声大作。我被惊醒了,这纸床还挺舒服,睡上去居然做了美梦。
  我的周围都是纷乱的脚步声。
  “到时问了,准备上场。”
  “叫帕蒂快点!”
  “来啦……”
  “谁看见我的帽子了?”
  我根据这些说话声判断,演出就要开始了,我终于能在贝多芬的故乡听到音乐了。
  我顺着墙角溜到舞台的右侧,藏在一幅幕布下边,我的前边就是舞台。
  这是我第一次看歌剧,我的心被那瑰丽逼真的场景和音域宽广的嗓子震撼了,我发现歌剧实质上是人类通过呐喊对生命的理解,那些悲剧那些喜剧不通过呐喊不足以宣泄。我还发现不管是在艺术中还是在生活里,喜剧是短暂的,悲剧是永恒的。美丽是短暂的,丑陋是永恒的。欢乐是短暂的,痛苦是永恒的。所以人类要唱,说得更确切些,是喊。
  女主角的歌声太棒了,我呆呆地看着她,还有她眼中的泪水。当她心爱的白马王子离她而去时,我哭了。
  我知道这是戏,假的。但在这个世界上,假的比真的更能打动人。
  我决定跟女主角走,向她学声乐。
  这难度很大,我开始制定计划。我准备在演出结束时想办法爬到她身上,这样就可以她到哪儿我到哪儿了。
  演出结束了,她一再谢幕,观众狂热地向她抛掷鲜花和飞吻。
  我希望她退场时走我这边。
  糟糕,她从另一侧退场。我只好绕过后台找她。人很多,我随时都有被发现的可能。
  我尽量躲开人们的视线,好在他们好像都很忙,几乎没人往地上看。
  当我赶到化妆室时,她已经在几名彪形大汉的簇拥下朝出口走去。
  我抓住了一个人的裤角,让他带着我走,当我随他走出歌剧院时,我看见女主角钻进一辆很长的轿车。
  我不顾一切地朝长轿车跑去,那轿车没有等我跑到就开了,我傻眼了。我知道,错过这个机会,再找到她就不容易了。
  正好我身边有一辆打开门的轿车。我觉得坐上它就能追上她,我跑到那扇开着的车门旁,那个坐在驾驶员座位上的人的一条腿还在车门外。
  我抓住他的裤腿,他将腿收进车里。就在他的小腿和车座相摩擦的时候,我被蹭掉了。我的一条腿留在车外时,车门关上了。
  剧痛使我大喊起来,我当时的感觉就是腿没了。
  那人听到喊声吃了一惊,我想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他的车轧了人——尽管他的车还没发动——完全是条件反射,他迅速打开门往车下边看。
  我的腿虽然解除了挤压,但是疼痛难忍。当我看到他的手伸向车门准备再度关门时,我急了,因为我的腿已经动弹不了,只有呆在原地等候第二次打击。
  “别关门!”我大喊。
  他的手停止了行动。
  在他确信车外无人冲他喊叫后,他打开车内的照明灯开始往脚下看。
  我想躲,可我的一条腿罢工了,另一条腿难以肩负双倍的负荷。
  他看见我了,目光里全是惊奇。
  “谁的玩具丢在这儿了?”他自言自语地用一只手将我从他的脚边捡起来。
  他的手很宽大,也很温暖。
  “我不是玩具,是人。”我对他说,“你关车门时夹伤了我的腿。”
  “会说话的玩具!”他还是认定我是玩具。
  “请你仔细看看,我是人!”我再次向他声明,同时还挥舞了几下手臂,以此表示我是血肉之躯,不是机械组装的。
  他一只手托着我,另一只手掀我的衣服。
  “你干吗?”我抗议。
  “没有电池。”他自言自语。
  原来他在我身上找电池。
  “再告诉你一遍,我是人,不是玩具。”我大声说,“还有,你把我的腿夹伤了,现在我很疼。”
  他捏了捏我的胳膊,在他确信我的身体不是塑料而是血肉之躯后,他很是吃惊。
  “请你解释。”他干脆利落地甩出几个字。
  我对这人开始有了好感。我一直觉得男人话不能多,话多不是男人。声带属于女人,行动属于男人。
  我将简历告诉他。不知怎么搞的,我觉得他可以信任。
  “希望你能帮助我。我们认识了,就是朋友,对吗?”我说。
  “孩子把玩具当朋友,成人把朋友当玩具。”他说。看得出,他被朋友坑过。
  “所有孩子都把玩具当朋友,但不是所有成人都把朋友当玩具。你就不会。’’我说。
  他点点头。
  “先看看你的伤。”他试着动我的腿。
  “好疼!”我叫。
  “可能断了。”他轻轻叹了口气。
  “断了?!”我感到沮丧。到贝多芬故乡的第一天,腿就断了。我知道骨折意味着什么,少校的腿骨折后休养了四五个月才痊愈。
  “马上去医院。”他小心翼翼地将我放在旁边的座位上,发动汽车。
  汽车飞驰电掣。
  “你们的医院会给我这么小的人看病吗?”我问他。
  他没说话,但汽车却明显减速了。
  第220集
  汽车设计师乔治;
  艾米以为乔治和她开玩笑;
  乔治的寝室里全是汽车;
  大脑的荧光屏
  “我有个朋友在医院,去找她。”他经过一番思索,重新给汽车加油。
  汽车明显改变了原来的预定路线,掉头朝另一个方向驶去。他已经意识到,带我去医院看病有相当的难度,找熟人好一些。
  我忍着腿疼躺在座椅上,我看不到车窗外,但我能感受到这汽车在行驶中非常平稳,像贴着地面飞的鹰。
  “你的汽车真好。”我渴望聊天,想以此分散我对腿疼的注意力。
  “谢谢。我设计的。”他说。
  “你设计的?”我挺吃惊。说实话,自从我来到人间,除了歌唱家,最钦佩的就是汽车。我觉得,汽车是人类智慧的结晶。人类渴望空间,而住宅总是有限的。汽车的诞生满足了人类对生存空间的需求。有了汽车,这座城市就都是你家了。汽车是住宅的延伸。
  “我叫乔治,在一家汽车制造公司从事汽车设计。”他终于向我介绍他自己了。
  我对他肃然起敬。
  乔冶专注地驾驶汽车,从侧面看,他大概三十六七岁,一个标致的胖男子。
  “开自己设计的汽车,感觉特棒吧?”我问他。
  以汽车为话题,他的话明显多了些。但仍然简练。
  “作家看自己写的名著。父亲代儿子上台领奖。”他说。话里透着得意。
  汽车减速,上坡,转弯,停车。
  “到了。”他解开安全带, “你先等会儿,我去找艾米。”
  艾米是他的一个朋友,在这所医院当大夫。
  乔治一走,我的腿疼得就厉害了。由此可见,有痛苦时,万万不可一人独处,孤独是痛苦的膨化剂,交往是痛苦的镇静剂。
  车门打开了,乔治和一位穿白大褂的小姐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乔治,我可没时间陪你消遣,你看见我的房间里有病人。”小姐显然没看见我,她以为乔治是和她开玩笑。
  “艾米,你仔细看。”乔治的手指为艾米的目光导向。
  艾米看见了我。她显然挺兴奋。
  “真有这么小的人?”艾米的脸几乎挨到我的脸,她的眼睛里透着友善和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