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复仇
作者:金子    更新:2021-12-07 03:14
  夏末转瞬即逝,大门口的银杏树叶已经开始微微泛黄了,陆云驰自从在树林与我们见过一面之后,就再也不曾出现在我和墨阳面前。这两个月中,我不时地听到关于他的消息,却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比如他又如何去捧袁素怀的场子,或者是和上海的某些权贵结交等等。
  陆云驰半个月前回了香港,说是要回去处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陆仁庆亲自去码头送行,回来什么也没说,人一直留在书房里。可六爷说,在他记忆中,陆家大爷还从没这么烦燥过呢。
  我跟墨阳说了这件事,墨阳只笑说,“这是在钓陆仁庆的胃口,若是那么轻易就给了他秘方,他不怀疑才怪呢。”不过墨阳同时也警告我,这件事情不能告诉六爷。
  因为我们谁也说不准,六爷如果知道真相会做些什么,陆仁庆或许无情,但是六爷是个知恩必报的人,一定不会放任不管的。再说,如果六爷知道了内情,肯定会阻止陆仁庆这么做,也许到时候陆仁庆根本不念旧情,会对他痛下杀手也未可知。听墨阳这么说,我才决定暂时不告诉六爷。
  相较于我的忧心忡忡,墨阳好像根本没见过一个叫陆云驰的人一样,每天都是行色匆匆,他说他又开始到报馆工作了。墨阳没有食言,没多久,他就在离六爷家不远的地方租了套房子,价钱不便宜,但徐老爷留给他的钱足够让他过得自由自在。
  六爷曾问过他要不要一起工作,或者做个买卖什么的,被他婉言谢绝了,他说自己不喜欢做生意,还是做个报馆记者比较适合他。六爷没有强求,我心里明白,墨阳回到了报馆,也就意味着他又开始要进行那项“危险”的工作了。但他不说,我也只能装作不知道,六爷了解我的心事,他私下里告诉我,会派专人盯着墨阳的,如果他有什么危险,立刻会有人帮忙。
  “清朗,你是包点心还是捏点心啊?”秀娥在一旁大呼小叫,我低头看看手中的面团,枣泥馅儿都快被我捏出来了。“好了,小姐们,你们已经包了不少了,剩下的还是别管了,我来吧,”厨房的张婶可能看我心不在焉的,就帮我找了借口。秀娥本来玩兴正浓,见我想走的样子,也就丢开了手,跟着我一起离开了厨房。
  “清朗,最近什么事都没发生,你怎么反倒有时候心事重重的?”秀娥拉着我往花园走去,说是让我散散心。我心里的苦楚怎么能说给她听,只能笑说,“哪有,是你想得太多了。”秀娥不相信地看着我,“我只是偶尔发呆而已,最近太闲了嘛。”
  秀娥赶紧“呸呸”了两声,“你可别乱说话,好不容易太平了些,难道你还希望发生什么乱子不成?”我心里苦笑,就是因为什么都没发生,心才总是悬着。随意地跟秀娥说笑了一会儿,就看见六爷的汽车开进了门来。
  我和秀娥赶紧往前庭走,等我们到了跟前,六爷正好下车,他脸色有些不好。“六爷,您回来了,”秀娥恭敬的打了声招呼,“唔,”六爷随意应了一声,他一抬头,好像才发现我也站在跟前。
  “你回来了,”我微笑着打了个招呼,顺手接过他的公文包,六爷笑着揽住了我的腰,我们一起往客厅里走去。秀娥给六爷送来了一杯红酒之后就退了下去,“很累吗?”我转身用手指轻轻地梳理他乌黑的头发。
  “嗯,还好,”六爷舒服地叹了口气,“我今天去了趟码头,居然看见大哥也在那儿。”我随口问了句,“是吗?大爷去那儿干什么?”“傅骋回来了,大哥亲自去接他,”六爷闭着眼说,我手一顿。
  “怎么了?”六爷张开了眼,他琥珀色的瞳仁中清晰地映射出我的影子,一瞬间,我感觉他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我之所以没有告诉他关于陆云驰的事,其实多少也是出于私心,墨阳和陆云驰是一定要报复陆仁庆的,更不用说他还想发国难财。
  我很怕六爷知道之后,会和墨阳他们起冲突,不论谁受了伤害,都是我所不能承受的。六爷就那样安静地看着我,我故作轻松地一笑,“没什么,只是有些奇怪大爷没告诉你这件事吗?”
  六爷摇了摇头,“没有,最近大哥很多事都不跟我们说,我也不好问,顺其自然吧。”我没再说话,只是专心地帮他按摩头部,陆云驰回来了,那也就是说,他真正的报复要开始了吗……
  十月六号这天是中秋,六爷,叶展还有墨阳都早早的回了家,我和秀娥都亲自动手包家乡风味的月饼。原本跟着我们凑热闹的陆青丝也忍不住试了一下,成果还不错,按秀娥的话说,能看得出是月饼。
  往年过中秋都是在陆家大宅,六爷他们陪着陆仁庆过节,可今年陆仁庆说是要出门去谈生意,就带了自己手下几个高级经理去了,同行的还有“傅骋”。六爷跟我说这番话的时候只是顺嘴一提,那时墨阳也在,他什么表情也没有,但我知道,他肯定早就知道这回事了。
  “今年的螃蟹不如往年的肥,”叶展一边仔细地剃着蟹肉一边和墨阳说,墨阳只一笑,“这我倒没比较。”“厨子说今年那边的水质好象不太好,这已经是能买到的最好的了,”秀娥插了一句。“无非是过节应个景,有的吃就好了,”六爷端着酒不在意地说了句,他只象征性地吃了点儿蟹肉,显然对这些不感兴趣。
  “大哥去哪儿谈生意了?”陆青丝也没怎么吃东西,一直坐在石凳上,拿着几枝菊花有一下没一下的扯着花瓣儿。“唔,好象是青岛那边,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他买了去那里的票,”叶展嚼着蟹肉说了句。
  我忍不住看了一眼墨阳,他神情自若地抽着烟,丹青本来也打过电话,问他要不要去她那里过节,墨阳婉拒了。丹青也不强求,只在电话里关心了我几句,倒是洁远抢过电话跟我说了半天。
  洁远和丹青之间的关系比从前亲密了一些,可能是因为自己也懂得了爱情的不易,又或者是因为丹青说服了霍长远,不要阻止她和墨阳之间的感情。洁远虽然没有明白的提及这件事,但是从她对丹青的态度上我能感觉出来,不像以前那样客套了。
  “清朗,咱们忘了把月饼拿过来啦,“正在吃螃蟹的秀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向我,说着就要起来。“哎,你坐着吧,我去好了,你还得洗手,”我站起身来。
  六爷笑说,“干吗亲自去,叫下人端上来就是了,”“你们做的是家乡的月饼吗?”墨阳问了一句,我和秀娥一□□头,墨阳转头对六爷他们说,“那个味道可好,外面做的月饼都又甜又腻,我们家乡的都往里放菊花,口味清淡又回味无穷,很久没吃了,真怀念。”
  “菊花?“叶展嘟哝了一句,然后扫了一眼陆青丝脚下的碎花瓣,陆青丝摇了摇手里的花枝,“对呀,是我帮忙揪的花瓣,秀娥从地上扫起来之后再放进去的。”叶展做了个恶心的表情,我们都笑了起来。
  “没事,我还要摆盘子呢,她们不懂,”我笑着跟六爷说了一句。墨阳突然站起身来,“我和你一块去吧,既可以先尝尝味道,还可以帮你端过来,”我点头,“也好。”
  我和墨阳离开的时候,背后还不时地传来叶展的说笑声,走出一段距离之后,我悄声说,“哥,你是不是有话和我说。”墨阳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进屋再说。”
  屋里这会儿很安静,一些有家室的佣人都被允许回家过节了,我先去厨房把一大盘子月饼端了出来,又拿了几个精美的小磁盘出来一同放在茶几上,然后开始摆盘子。
  墨阳做出一副帮忙的样子,不时高声地说几句这月饼看着就好吃,还有应该怎么摆盘子这类的家常话,夹杂在这些话里,他给我说了一下最近的情况。
  陆仁庆显然已经上钩了,其实普通冶炼的技术都差不多,陆云驰咨询过专家之后,把秘方的前半部分略做改动,让它看起来和陆老爷当初拿到的那份稍有不同,以免陆仁庆怀疑。
  陆仁庆许诺的条件是,先付二十万大洋当作定钱,等到盈利之后两个人再七三分成,这张秘方就算入股了。这期间陆云驰自然也摆出一副商人嘴脸和他不停地讨价还价。
  两人秘密地签订了合同,陆仁庆痛快地支付了二十万大洋,就拿着秘方回了工厂。在十天之后,他得到了一个让他欣喜若狂的结果,他父亲和祖父绞尽脑汁都没有得到的东西,他终于得手了。
  “秘方真的给他了?”我悄悄地问,手里不停地修饰着盘子里摆放的菊花。“怎么可能,”墨阳冷笑了一声,“你知道你父亲留过洋吗?”“嗯,”“他在德国学的就是冶炼,在这方面可以说得上是精通,他除了写明正确的成分之外,还标注了另一种成分和用途,我们就是拿这个骗了陆仁庆,”墨阳低声说。
  母亲留下的札记上确实说过,白家大少爷也是个留过洋的人,所以才不愿意接受这桩包办婚姻。墨阳简短的解释并没有让我这个外行听明白,我只知道那个秘方还是做了手脚,只要陆仁庆大规模开始生产,他就一定会失败。
  现在各种原料都很紧张,这些矿产更是价格金贵,陆仁庆如果想接这笔大订单的话,还要增添新的冶炼炉,光凭他的财力显然也有点吃力,陆云驰只负责提供秘方,自然是一分钱也不会出,所以他只有去银行贷款。
  秀娥见我们走了回来,赶紧上来帮忙,大家都对这种口味的月饼赞不绝口,陆青丝做的那个虽然卖相不佳,最后却还是被叶展给吃掉了,她眼底的柔软简直能溺死人。我看着和六爷他们谈笑风生的墨阳,实在想不出最后的结局会怎样……
  陆仁庆的冶炼工厂并不在上海,因此他这些大动作也没引起别人太大的怀疑,只是一个月之后的一天傍晚,叶展怒气冲冲地从外面回来,“六哥,大哥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正和六爷在书房里整理一些书籍,他一下子推门进来,吓了我一跳。
  “出什么事儿了?”六爷皱起了眉头,“六哥,你知不知道大哥从正义银行借钱了?”叶展的脸色铁青,平时是带着笑意的桃花眼却喷射着愤怒的火光。
  六爷脸色一沉,“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本来是去汇丰结汇票的,正好碰上了那儿的银行经理老王,你知道他妻弟就在正义银行工作,是他跟我说的,前段时间大哥去跟正义的总经理谈了很久,他还问我要是借钱为什么不跟他说,咱们都合作这么久了,难道他会多要利息吗。”
  说到这儿,叶展喘了口粗气,“我赶紧应付他两句,说没那回事,可能大哥是为了别的事去的,我这就赶紧回来了,六哥,你说大哥不会真的去那儿借钱了吧,那可是日本人开的银行,他……”
  六爷一摆手,“你先别急,事情没弄清楚之前,不要跟任何人说,”叶展勉强点了点头, “最好不是,现在咱们跟日本人明争暗斗的,要是大哥跑去跟日本人合作,我……”他烦躁地用力一扯领口,“还有,听说大哥订购了很多矿石和设备,又在建新炉子,谁有能力下这么大的订单,也不是中央军,我问过霍长远,他说现在军备用钢铁都是兵工署下属钢厂制造的。”
  “别瞎猜了,我先从侧面打探一下,钢铁厂的事大哥一直不让咱们插手,再怎么说,咱们也是外人,有些事没法管,”六爷眉头紧锁,我第一次听他说自己对陆家而言是“外人”,叶展悻悻地踹了桌子一脚,“哐”的一声。
  “清朗?”叶展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你脸色怎么这么白,我刚才吓到你了?”“不,不是,我只是担心你们的安全,现在,太乱了……”我话未说完,六爷书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我差点跳起来,六爷和叶展都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六爷伸手接了电话,“哪位?”
  说完他两眼微眯,看了我一眼,我的心“通”的跳了一下,“知道了,清朗?”六爷把电话递了过来,“你姐姐。”我愣了一下才接了过来,“姐?”“清朗……”丹青的声音竟然带了哭腔。
  “姐,出什么事儿了?!”我噌地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六爷和叶展都凝神看着我。“我,我……”丹青哽咽着说不下去,我急得要命,突然觉得肩上一沉,回头看是六爷的手,他对我点点头,“别着急,慢慢来,没什么不能解决的。”看着他镇定的样子,我稍微平静了点。
  我对着电话小声说,“姐,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帮你的,你先告诉我,出什么事了?”电话那边的丹青沉默了一下,我听见她吸鼻子的声音,好像是在让自己镇定下来,“我在诊所。”
  “诊所?你生病了?在哪家诊所?”我立刻问道,丹青轻声说了一个地址,“好,那你在那儿等我,我马上就来,你千万别走,等着我,”我又急急地嘱咐了两句,这才放下电话。
  “要我送你去吗?”六爷问,“诊所?”叶展揉搓着自己的下巴,“就算你姐身体不舒服,霍家也有自己的私人医生,她跑去诊所干什么?”“我比你还想知道为什么!”我大声地说,叶展小小的吃了一惊,我顿觉不好意思,“抱歉啊,我一着急……”叶展咧嘴一笑,“了解。”
  “还是我送你去吧,你姐姐没说只见你一个人吧,”六爷从衣架上取下外衣,我赶紧点头,“是,这她没说。”叶展站起身来,“那我也去吧,现在外面乱,多点人没坏处,大不了我们不过去,你们姐妹聊就是了。”
  “老七你还是留下来吧,家里总得有个人守着,我带着洪川和老虎也就够了,”六爷想了想说。“那行,六哥你们小心点,清朗,也许这话你不爱听,你姐姐有了事不找霍长远却来找你,一定不是什么好事,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叶展肃容说。
  听他这么说,我心里越发的没底,“见到了就知道了,你现在担心也没用,你先去拿外衣吧,今天外面冷,去吧,”六爷轻轻一推我。我愣了一下,才回过味来,赶紧往外走。就听见叶展问了句,“那徐墨阳呢,不用告诉他吗?”“他好像去济南了,说是报馆的事,前天就走了,”六爷淡淡说了一句。
  墨阳走之前来跟我说了一声,他说他要去济南办点事,一个星期就回来,是工作上的事,他也没提关于陆云驰那边的进展。我不能也不敢多问,只得一再嘱咐他路上要注意安全,早点回来什么的,墨阳还玩笑着说我越来越像大婶,这么罗嗦,小心陆城不要我了。
  看他当时那么轻松的样子,也许真的是去办什么公事,我稍稍放下了点心,结果还没三天,丹青却打了这样一个让我心惊肉跳的电话来。“清朗?你去哪儿?”秀娥见我进门也不说话,拿起外套就走,赶紧追了出来,“你在家等着,回来再说,”我头也不回的往楼下走去。
  只觉得自己的脑浆好像快要开锅了,咕嘟咕嘟的,恨不能从七窍里喷出热气来。直到坐上了车,六爷一直握着我的手没有放开,体会着他无言的安慰,我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到了丹青所说的那个地址,洪川把车速放慢了下来,我东张西望的也没看见什么诊所,正想跟六爷说停车,下来找找,就听见洪川说,“那个是不是徐小姐?”
  我立刻看过去,一个纤细的身影正从一家店心里走了出来,站在路边不动,“丹青,”我忍不住叫了一声。洪川赶紧把车停靠了过去,车子刚一停下,我迫不及待地下了车,跑过去一把攥住丹青的手臂。
  丹青细长的眉毛一皱,显然是被我抓痛了,我赶紧松开了手打量着她。她除了脸色苍白了一些,眼睛因为哭泣过后而红肿着,她左拳紧握,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对。
  “姐,你哪儿不舒服,是因为脸上的伤吗?还是出了别的事,你去诊所干什么,你刚才……”我连珠炮似的发问,让丹青有些愣怔。“清朗,”下车之后就站在一旁的六爷轻声打断了我,“有什么话,上车再说吧,这儿人来人往的不太方便。”
  丹青冲他感激地笑了笑,就拉了我的手,“咱们上车再说吧,”我只能点头,拉着她的手上了车。我坐在了六爷和丹青中间,六爷关上车门才问,“徐小姐,你想去哪儿谈谈,我家,你家,还是别的地方?”
  听到六爷说你家的时候,丹青明显地颤抖了一下,“不用,只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就行,小码头那里就好,”她又急急地跟了一句。六爷眉梢一扬,只跟洪川说,“去小码头,”洪川立刻启动了车子。
  我握着丹青冰凉的手,她的表情很纠结,好像陷入什么泥沼一样的无法自拔,她不开口,我也不敢说话。没过一会儿,车子开到了码头边,这边鲜有人来,六爷只说了句,“你们谈吧,我去抽支烟,”就带着洪川和石虎下车去了。
  六爷走到一个绝对听不到我们谈话声的地方开始抽烟,洪川石虎则一边警戒,一边聊天。丹青突然说,“清朗,我真羡慕你,你自始至终都有这样一个男人陪在你身边。”
  这话让我吃了一惊,“怎么,难道霍长远又变卦了?!”丹青被我的嗓门震得愣住了,双眼大睁,看着她红肿的双眼,我只觉得心头一股怒火燃起,霍长远怎么敢,他……
  “这不是长远的错,”丹青幽幽地说了句,我以为她在为霍长远开脱,忍不住冷笑着说,“姐,你还说不是他的错,不是他的,难道是你的错不成。”
  丹青脸色一白,竟然不敢再看我的眼,我只觉得自己的笑容一僵,过了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嗓子发紧地问了一句,“姐,你……干了什么吗?”丹青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轻声说,“我怀孕了。”
  “怀孕,”我如鹦鹉般跟着她重复了一遍,愣愣地盯着她的小腹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她在说什么。“姐!真的吗!我的天,”我大大地喘了口气,心脏跳得快要从嘴里蹦了出来,“姐,你可真能吓唬人,我都快要被你吓死了,这是好事啊,”人一放松,眼泪立刻流了下来,可我还是咧着嘴笑。
  丹青却毫无喜色,“我以为我再也不会怀孕了,”“啊?”我擦眼泪的手停了一下,心里想着是不是我听错了。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怀孕是什么意思?难道以前丹青……我张大了嘴巴。
  “对,我曾经怀孕过一次,就在和长远决定结婚的那个月,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我已经怀孕了,直到后来……”丹青痛苦地一闭眼,她的手紧紧地攥住了我的手,攥得我生疼,我摒住了呼吸。
  “那段堕落的生活让我流产了,而且医生告诉我,我再也不会怀孕了,”一滴眼泪慢慢地从丹青的眼角溢出,“可我没想到,我还能……”她一手扶住小腹,然后拉着我的手盖住了自己的眼,我感觉到那滚烫的眼泪如泉涌般冲刷着我的手心。
  我任凭丹青发泄着,然后轻轻地拍着她的背,看她镇定一些了才说,“姐,那这不是好事吗?苦尽甘来,尽管曾经失去过,可你现在又重新拥有了一切啊,爱你的男人,哥哥,妹妹,还会有一个可爱的孩子……”我话没有说完,就被丹青痛苦之极的眼神打断了。
  “清朗,我是个坏女人,所以注定得不到幸福,”她喃喃地说了一句,“胡说,你才不是什么坏女人,”这话我不爱听。丹青苦笑了一下,“清朗你是个好女孩,所以你不会懂,”她一摆手,示意我不要说话。
  “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你让我说完好吗,”丹青做了个深呼吸,“记得墨阳问过我,为什么吴孟举会答应我回来,”我点了点头,“我也问过,他说让我问你。”
  “因为我们做了个交易,我想要霍长远身败名裂,他帮我,事成之后我就跟他走。”听丹青这么说,我不禁倒抽了口凉气,“吓到你了?”丹青自嘲地一笑,“你不知道那时我有多恨长远,我的骄傲,我的情感,我的一切都灰飞烟灭了,还有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更是让我无法原谅他。”
  我轻轻握了下丹青的手,丹青淡淡一笑,“清朗你是在可怜我是吗?”我赶紧摇头否认,“没关系,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大概说的就是我这样的人。”我头一次看见如此坦露内心的丹青,她的骄傲从不允许别人去可怜她,就如那日在订婚宴上一样,她可以被人非议,甚至嘲讽,但绝不让人怜悯。
  “我负责从长远的身边找机会,他则从外面找机会,不管用什么样的方法,只要能达到目的就行,”丹青低声说,她的话令我觉得遍体生寒。“如果事情真的变成那样,你怎么办?”我下意识地问了句。
  丹青笑容苦涩,“我?想那么多做什么,到那个时候,霍家已经毁了,那个骄傲的霍老夫人,她会痛苦的生活在别人的指指点点中,至于吴孟举,如果他没被抓到,算他命大,如果抓到了,大家一起死好了,反正我是不会跟一个我同样憎恨的人走的,如果那样,我宁愿死。”
  我看着仿佛如同陌生人一样的丹青,是我从不了解她,还是自己太过于天真,“我很可怕吧?”丹青叹了口气。“姐,如果你真的这么干了的话……那你为什么又后悔了,因为霍先生对你的真情实意打动了你吗?”我轻声问。
  丹青面色柔和了些,“我知道自己很骄傲,甚至虚荣,之前我被这些蒙住了双眼,一心只想着复仇,可长远对我的真心慢慢地软化了我,”她轻轻地抚摸了一下我的断指,“清朗,你也在不知不觉中点醒了我,你能为陆城如此奋不顾身,我却没为长远做过什么,只是一直要求他爱我,其实,他不欠我什么。”
  “人真的很奇怪,想不通的时候觉得天底下所有的一切都面目可憎,一旦想通了,就会奇怪自己之前怎么会这么傻,”丹青对我苦笑了一下,“而且现在又有了个这孩子,我不想再这样活在憎恨里,所以,我给你打了这个电话,”我点了点头。
  “之前这段时间我一直想联系上吴孟举,跟他说那个约定作废了,就算他想要我的命来抵偿也没关系,可我一直联系不上他,何子明也不在,我又不敢跟长远说,我怕他……”丹青面色一暗,“我明白,”我安慰地拍了下她的手。
  “最近我的感觉就像我上次怀孕一样,那个时候不懂,还有那个也快两个月没来了,我又觉得不可能,所以趁长远出去开会,想偷偷找个大夫看看,结果那个老中医一诊脉就确定我是怀孕了,我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一出诊所,一个小孩突然跑过来塞了张纸条给我,”丹青说着张开了一直紧握着左手,一张纸条露了出来。
  我咽了口口水,捻起那张纸条,打开一看,上面只写了一句话,字迹大开大阖。“我很快会实现你的愿望,今晚码头仓库见面,”我低低地念了出来,丹青却在我出声的瞬间扭头看向窗外,好像不想再看见这张纸条。
  “姐,”我拉下了丹青的手,“如果这真是督军给你的,可能会出大事的,我得去跟六爷讲,”丹青沉重地一点头。“去吧,清朗,憋在心里这么久的话我今天终于能说了出来,就算是最后长远不要我,也没关系了,就算是我自作自受,”说完她低头抚着自己的小腹,脸色温柔又专注。
  我深深地看了丹青一眼之后,就下车朝六爷跑了过去,原本镇定自若的六爷听我大概说明,又看到那张纸条之后,也不禁脸色微变。现在天色已晚,他二话没说,拉着我就上了车,命令洪川直接开到码头仓库去。
  丹青轻声说了句,“对不起,”六爷淡漠地说了句,“如果姓吴的什么也没干成,这话你去对霍长远说,如果干成了……”他没再往下说。我心里明白,如果真的干成了,那说什么也没用了,丹青一咬嘴唇,别转头看向窗外。
  洪川把车子开得飞快,我知道在小码头另一边确实有一个军用仓库,离这里不远。里面存放了什么我不知道,只是听六爷提过一次,因为那几间仓库的产权属于陆家,是军队租用的。
  在离军需仓库大门不远的地方就看见一大群荷枪实弹的士兵正把守在那里。我不禁吓了一跳,难道督军已经得手了,可仓库里面一切都显得很正常,没有什么火光烟雾升起。
  丹青的脸色越来越白,洪川按照指示把车子停靠在大门外,士兵们一拥而上,十几条枪指着我们,我只觉得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分外清晰。洪川赶紧下了车,他刚要开口解释,一个熟悉的男音响了起来,“你不是陆先生的人吗?”
  郭启松分开包围着我们的士兵走了过来,六爷见是他,一推门也下了车。郭启松“啪”的敬了个礼,“陆先生,你怎么来了?”没等六爷说话,丹青摇下了车窗,“启松你在这儿,那长远是不是也在里面?”
  郭启松看见丹青居然坐在车里,不禁吃了一惊,而后又看到了我。见他怔在那儿不说话,丹青着急地说,“启松,我有急事找长远,你……”“我知道了,陆先生请上车吧,我带你们进去,”说完他命令士兵后退,自己则大步往仓库大门里走去。
  我和丹青对视了一眼,六爷已经偏身上了车,丹青却好像突然有些不舒服,她干呕了一声,我赶忙帮她轻拍着背。仓库里荷枪实弹的士兵好像更多,洪川把车停在了郭启松身边,我们都下了车。郭启松一伸手,“请跟我来吧,”说完率先往仓库深处走去,我们只得跟上。
  本来我很想拉住六爷的手,让自己别那么害怕,可丹青死死地攥着我不放,我只能故作镇定地拉着她走。没走多远就看见霍长远挺拔地站立在一群士兵当中,他好像在和什么人说话,我就觉得丹青的手一下子变得冰凉。
  听到我们的声音,他回过头来,一眼就看到了丹青,然后是我们,他吃惊的眯了眯眼,“丹青?你怎么来了?”六爷走到外围就停住了脚,他把我也拉住了,丹青松开了手,步履沉重地朝霍长远走去。
  霍长远推开包围着他的士兵,轻轻抱住了丹青,“你怎么来了?难道,他也通知了你?”他眉头皱了起来。丹青抬头跟他对视,霍长远的目光毫不闪躲充满温柔,丹青哑声说了一句,“长远,我……”丹青话未说完,突然从对面的仓库里传来一阵笑声,“怎么,姓霍的,你怕了,你不是一直就想要我的命吗,来拿啊,哈哈。”
  “是督军,”我低叫了一声,六爷上前一步,挡在了我跟前。丹青脸色一变,她转头就想往仓库里跑,霍长远一把拉住了她,“丹青!你干什么?!”他怒喊了一声,仓库里的笑声也一下子停止了。
  “长远,你放开我,让我过去,我要把这一切都了结掉!”丹青用力地挣扎着。霍长远一边制止着她,一边跟郭启松说,“启松,你带人先到那边等候,不要靠近这里。”郭启松犹豫了一下,转身下令带着那些士兵往后退去。
  “丹青,无论这个男人跟你说了什么,我都会处理的,你先回去好不好,说到底,这本来也是我们两个男人之间的事情,”霍长远柔声说。“长远,你不明白,我……”丹青哀声说,“我明白的,你已经放下仇恨了,不是吗?”霍长远轻声打断了她,丹青立刻停止了挣扎。
  我惊讶地张开了嘴,六爷却毫不吃惊的样子,看着呆看着自己的丹青,霍长远微微一笑,“丹青,其实你很单纯,你虽然故意装作原谅了我,愿意给我机会的样子,可你眼底的恨是掩饰不住的,可就因为你强烈的恨意,才让我确定,你心里还有我,我还有机会抚平你的伤痛。”
  “长远……”丹青哽咽地叫了一声,她的肩膀不时地耸动着。霍长远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我再见到你那天起就决定,只要不违背良心公理,就算你要我的命,我也给你,”丹青顿时痛哭失声。
  我眼圈跟着一红,正想拿袖子擦拭,一方干净的手帕递到我跟前,六爷对于我的多愁善感好像有些无奈,我不好意思地冲他一笑,接过手帕擦了几下。
  “真是精彩啊,霍司令,没想到你还是个多情种子啊,”督军豪迈的声音响了起来。在场的人都一起看了过去,他正靠在仓库门口,手里却端着一个盒子样的东西,好像还连着根线,上头有个摇把,督军的手就放在那个摇把上。
  我能感觉到六爷的身体立刻戒备了起来,霍长远也是,他仔细地看了督军一会儿才说,“你的样子变了不少,可我之前一定见过你,我说的不是火场那次。”
  “呵呵,”督军大笑了一声,没有理睬霍长远的问题,只对着丹青说,“丹青,你来了,我马上就可以实现对你的承诺了,我希望你也能实现你的。”丹青不顾霍长远的阻拦,往前走了几步,“吴孟举,就算你想要我的命也没关系,我,我请求你,不要这么做。”
  她这话一出口,我,霍长远还有督军都是一愣,丹青从不曾说过“求”字,我记得她以前就说,“求谁都没用,只能靠自己。”督军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这么说,你是选择他了,就算他抛弃过你?”丹青毫不迟疑的回答“是,就算他抛弃过我。”
  “你曾经为了他而堕落,毁了自己所有的骄傲,”“那也是我自己的选择,”“你因为他而流产,再也不能生育,你也不在乎了吗?”督军又慢慢地说了一句,“你说什么?!”霍长远大吼一声,他不自觉地往前跨了一步,督军立刻威胁地推了一下手中的摇把。
  “丹青,是真的吗?”霍长远扭头颤声问了一句,丹青瘦弱的身子一抖,她微微地点了下头。“霍司令,你是独子吧?要是丹青不能生,你怎么对家里交待啊?”督军毫不留情地说着。
  霍长远脸上闪过深深的痛苦,丹青握紧了拳头,我也紧张地摒住了呼吸,“丹青,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霍长远将丹青拉入怀中低声说,借着灯火我清楚地看到他眼角闪烁的泪光,丹青无声地在他怀中摇了摇头,我却难掩开心地偷偷笑了,真好,他没有放弃丹青,六爷却有些奇怪的看着我。
  霍长远又安慰了丹青两句,就放开她,往前走了一步,“好了,现在话都说清楚了,姓吴的,你把我和丹青都叫到这儿来,不就是想说这些吗?就算你想决斗,霍某人也奉陪,但是你不能炸这间仓库,这里都是军需品,你应该知道这对于我们的国家意味着什么。”
  看着正气凛然地霍长远,督军满不在乎地一笑,“丹青,你真的不跟我走吗?”“对不起,”丹青摇了摇头。“对不起……”督军哼笑了一声,“我辛辛苦苦弄这么久,得到的竟然是这三个字,”说着,他突然把手里的盒子一丢。
  每个人都吃了一惊,督军却大步的向我们走了过来,一个人影突然从仓库里窜了出来,督军好像也吃了一惊,他迅速地回过身去。那个人从地上捡起了那个盒子,然后向我们跑来,我定睛一看,居然是洪川,他什么时候过去的?!
  到了跟前,洪川对六爷一弯腰,“六爷,这个起爆器是假的,只连着半截电线。”六爷扫了一眼,点点头,洪川对着一脸吃惊的我一笑,退到了一旁。
  霍长远神色复杂地看了六爷一眼,最后还是冲他一点头,六爷微微一笑。“六爷的手下都有这样的好身手,要是刚才我真的装了炸药,恐怕早就死在这位兄弟的手中了吧,”走过来的督军笑说了一句。
  六爷无意开口,督军也没想要答案,只走到了丹青的跟前站住,看着镇定从容的丹青。“我要走了,”“什么?”丹青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督军一咧嘴,“我有事,要离开这里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想着也许我还有机会带走你,不论是愤怒的你还是绝望的你。”
  丹青还是第一次这么平和地看着督军,“对不起,”督军勉强一笑,“对不起,也好,总比我恨你强,虽然那时候你连这三个字都不肯施舍给我。”说完他好像想把丹青的样子印入心底一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保重。”
  说完他对霍长远一笑,“霍司令,我可以走了吗?”霍长远一点头,“请!”“你不会再追杀我了吧?”督军玩味地说了一句,霍长远面容严肃,“不会,既然丹青都能原谅你,我也没什么不能的,再说,你也没干什么违背良心道义的事情,”他下巴一扬,指了指洪川扔在脚边的那个假起爆器。
  督军不屑的一笑,“国仇家恨我分的很清楚,老子跟小鬼子干仗的时候,你还在学堂里读书呢。”说完他目光转向我,冲我咧嘴一笑,然后对六爷说,“你真是个有福气的人,”六爷微笑了下,“谢谢,我也这么认为。”督军大笑着走了,这是那天他在花园里初次和六爷交锋时说的话。
  原本以为是一场血腥的复仇之夜,就在丹青的坦白,霍长远的坚持和督军的大度之下,平和的过去了。我坐在车里想着丹青临走时,那坦然又温柔地笑容,我和丹青说要她保重身体时,她偷偷地和我说,要我给她画一幅牡丹图,她要亲自绣出来,给未来的宝宝做肚兜。
  牡丹……我忍不住翘起了嘴角,牡丹的花语是珍惜与宝贵。“笑什么呢?”六爷笑问。我开心地说,“今晚我真是太高兴了,丹青和督军的事不知道堵在我心里多久了,现在却有这么好的一个结局,”说完我长长的出了口气。
  六爷点了点头,“吴孟举是个汉子,霍长远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不然今天的事情恐怕没那么好收场。”听他这么说,我也心有余悸地点点头,要是这其中有一点差错,天知道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对了,吴孟举说徐丹青不能再生育的时候,你笑什么?”六爷想起了之前的事。我看了看前面正在开车的洪川和正襟危坐的石虎,我凑近了六爷的耳边轻声说,“丹青怀孕了。”
  六爷一愣,看了我一眼,我用力地点头,难掩心中喜悦。“六爷咱们快到家了,”前面的石虎憨声说了句,没一会儿车子就驶进了大门。“咦?那不是大爷的车吗?”洪川跟石虎说了一句。
  我心里顿时一沉,这些日子他一直就没有露面,今天怎么会过来呢?难道……我一边猜测着,一边和六爷携手进了门。一进门就发现屋里灯火通明,陆青丝,大叔,石头,秀娥都在客厅坐着,见我们进来,大叔如释重负,“六爷,你可回来了。”
  “你们怎么都在这儿,大爷来了?老七呢?”六爷一边脱外套交给秀娥一边问,大叔还不及回话,对面书房的门“哐”的一下被人打开了。我吓了一跳,就看见面色阴沉的陆仁庆站在门口,大喝一声,“老六,进来!”说完转身进了门,差点撞到站在他身后的叶展。
  六爷也愣了一下,赶紧走进了书房,门重重地关上了。剩下的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陆青丝站起身来,“行了,既然六哥已经回来了,大家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说完她往楼上走去,大叔则轻声跟刚进来的洪川和石虎说着什么。
  秀娥过来帮我脱外套,“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我悄声问了她一句,秀娥鬼祟地看了一下四周,小声地在我耳边说,“大爷一来就大发脾气,六爷又不在,我去书房送茶,出来的时候刚好听他们说了句,什么工厂出事了,人又消失了什么的。”
  我暗暗地吸了口气,这么说,陆云驰一手策划的复仇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