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作者:王晴川    更新:2021-12-07 03:07
  在这家国大义之前,我这一己之私算得了什么?嘿嘿,卓南雁,亏你年少时便曾在易伯伯跟前说过要使四海归心的志向!”猛然想到年少时在风雷堡自己跟易怀秋说的豪言壮语,隐约着便瞧见了易怀秋那张泪流满面的老脸,卓南雁心口微酸,随即胸中却觉有万千豪气涌了起来。他忽然发觉自己正跟完颜亨对弈一盘棋,自己的形势已是岌岌可危,但越是势危之时,越要棋手平心静气。他一定要跟完颜亨将这盘棋弈完!卓南雁探手入怀,却摸出一只锦囊,那正是叶天候留给他的锦囊!卓南雁忽然发觉了完颜亨在这盘棋中有一个极大的破绽,抚着那柔软的锦囊,他的心却再次收紧。
  第一部 拔剑抉云 第四十节:愁怀爱意 今宵花烛
  日头升起,一切还都照旧,卓南雁仍是芮王府的红人,即将披红挂彩的郡马爷。完颜亨和他彼此都心照不宣,只是完颜亨暂时不让他接手凤鸣坛的事务,倒是对余孤天加意栽培。有几次余孤天竟能进到完颜亨的书房之内,听他耳提面命。
  一连几日,卓南雁都在王府内深居简出。他几次去完颜亨的书房,想探听龙蛇变的详细规划,完颜亨却总是岔开话题,只跟他谈文论武。闲谈之中,卓南雁觉得这人虽是心机深沉如海,但谈得兴致一起,偶尔开怀大笑,又显得豪爽过人。那山一般的冷漠,便全在豪迈的大笑中烟消云散。更兼这人胸罗锦绣,雄视古今,谈天说地,往往真知独蕴。
  有一次两人谈得兴起,不知怎地便扯到完颜亨跟刀霸仆散腾的决战之上。卓南雁心中一动,道:“刀霸那日忽下战书,他背后……莫不是有皇上完颜亮给他撑腰?”暗道:“我若乘机进言,说不得能挑得完颜亨生出异心,若是他们自相残杀,金国便无力南侵!”完颜亨忽地向他默然凝视,卓南雁给他冷湫湫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良久,完颜亨才仰头呵呵一声苦笑:“我父王为大金立下汗马功劳,圣上要将我怎样,便也由他了!我完颜亨此心忠耿,不容有二!”卓南雁听他笑声苍凉落魄,心中不知为何,竟也跟着一酸。
  完颜亨却忽地转头望着他道:“南雁,若是有一日,我完颜亨落得跟完颜衮一般的下场,你仍旧会待婷儿很好吗?”完颜衮是金主完颜亮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当年只因有人诬告他谋反,便给完颜亮不分青红皂白地斩了。这事卓南雁早就听叶天候说过,此时陡然听完颜亨提起,心便一沉:“其实在完颜亨心内,也在为前程忧心至极!”他见完颜亨望过来的探询的目光锐利之极,本要说“王爷说笑了”,但眼前倏地晃过完颜婷情深如火的双眸,胸中不由一热,道:“婷儿便是成了一文不名的贫家女儿,我也会好好待她一生!”完颜亨听他说得果决坚毅,眼中也闪过一丝热热的光芒,幽幽道:“我没有看错你!自我知晓你是卓大哥之子的那一刻起,在我心底,便将你当作了我的儿子!”卓南雁心头一震,却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完颜亨却没看他,只是长长一叹:“来我府上给婷儿提亲的,多有朝中王公贵胄,嘿嘿,这些人瞧重的,还不是我芮王府与龙骧楼的权势,越是位高权重之人,越是靠不住地!”他说着猛然将手一挥,却岔开了话,又说起罗雪亭和仆散腾的武功,口气淡漠平常,压根儿便没把几日后跟这两大高手的惊世决战放在心上似的。
  独自回屋之后,卓南雁想到完颜亨那坦荡真诚的目光,心内便有些歉然,但忽地想到:“父亲当日跟完颜亨八拜结交,那是英雄相惜,后来的相约决战,则是大义所趋,大丈夫岂能将私谊与国仇混淆!嘿嘿,既然当日父亲跟完颜亨终是约而未战,这一阵便子代父战!”想到终究有一日要跟完颜亨拼个鱼死网破,他心里倒于两人之间的恩怨释然了许多。
  好在自那次之后,完颜亨似乎变得越来越忙,卓南雁便不再找他聊天,独自潜心修炼天衣真气。完颜婷将成新娘,也忙碌起来,这几日难得不来缠他。虽然修习天衣真气凶险之极,但卓南雁知道,这是自己必须抓住的机会!
  “走火入魔也是死,来日若是跟完颜亨真刀真枪的对阵,最多也是死,既然大不了是个死,老子怕他作甚?”说来也怪,他这么万事不管、抛开成败的修炼,反而一路顺当,触类旁通之下,对“九宫后天炼真局”等深奥图谱的领悟竟也更上层楼。数日之间,偶一运气,只觉内气鼓荡,犹如怒潮澎湃,浑身劲气充盈之下,举步落足便如风行水上。而他入静的时间,竟也一次比一次长。
  日子过得飞快,转过天便是成婚的正日子了。这一天卓南雁午后练功,收功之后,只觉犹如大梦初醒,张眼一瞧,才见日头洒下的昏黄光影已将窗牖染成一片绛红。自己这一坐,竟已到了黄昏时分,想到明日便要和完颜婷大婚,心内竟有些患得患失。成婚之后,自己会和完颜婷去江南,那时自己该怎样面对完颜婷?屈指一算,今日竟也是叶天侯在锦囊之中给自己规定的偷下咒餍的最后时限了。他不知道叶天候如何能让金主完颜亮知晓,但他终究要照着叶天候的遗命试上一试!他信步走到完颜亨的书房前,却有一胖一瘦的两个老仆远远地向他躬身:“姑爷,王爷还在龙吟坛中未归!”二老语音中隐隐透着一股金石之气。卓南雁知道这貌不惊人的两人便是当年江湖上响当当的“无法无天、雕隼双霸”。胖老仆是“雕霸”庞无法,瘦老仆是“隼霸”韩无天,当年两兄弟横行一时,对黑白两道均不买账,正应得上“无法无天”这四字,但自给完颜亨收服之后,却变得死心塌地、忠心耿耿。据说他们给完颜亨守护这书房重地,多年来真称得上寸步不离。卓南雁随口笑道:“无妨,我进去等他!”眼见二位老仆毕恭毕敬地冲着自己笑,他忽觉双腿沉重无比。
  “南雁兄,”一人自书房内闪出半个身子,望着他怯怯地道,“怎地不进来?”却是余孤天。卓南雁知道完颜亨近日对他器重得紧,便展颜一笑:“天小弟,也在此等候王爷大驾吗?”举步走入书房。
  完颜亨的书房古雅而简素,这王府虽然奢华无比,但书房内的陈设看上去却稍显朴陋。桌案椅子全有些陈旧,日光洒在古旧颜色的桌案上,便晕出一种更加古旧的苍黄。虽然书房内堆满了书籍,但还是显得大而空旷。此时只有他跟余孤天两个默言无语的人,就更有些沉闷。两个人对望着,都想说些什么,却偏偏什么也说不出来。
  终究还是卓南雁故作轻松地笑道:“小弟近日好受王爷器重,又有何事来找王爷禀报吗?”余孤天却默然无语,只是满面通红地望着卓南雁,沉了沉,忽地迸出一句:“明儿,你就要跟郡主成婚了吧?”卓南雁点头笑道:“小弟也不必眼红,改日请王爷给你寻个公主!我是郡马,你便作驸马如何?”
  余孤天没随着他笑,却压低声音道:“其实你心中丁点儿也不喜欢她!你心里依旧恋着林师姊!”卓南雁双瞳陡缩,却说不出话来,这时跟他紧紧对视,才发觉余孤天的双目已然一片赤红,像是几夜没睡的样子。余孤天踏上一步,语音中透着几分狰狞意味:“你娶她,不过是为了替大宋窃取龙骧楼的机密方便一些,是不是?”卓南雁心中忽地蹿起一股热气,忍不住沉声道:“住口!”喝声不大,却让余孤天浑身抖了抖。余孤天给他利剑般的目光刺得肝胆一缩,不觉退了一步,声音也软了许多:“大哥,我、我心中好生难受……”
  卓南雁听他声音蓦地哽咽起来,倒有几分不忍,不由叹一口气,缓缓道:“我若对婷儿无情,又怎能娶她?”话一出口,眼前闪过完颜婷火热却又痴情的眼神,心内不由腾起一股柔柔情愫。余孤天的目光抖了抖,猛地翻掌紧紧揪住卓南雁的臂膀,颤声道:“好!那你……你便要一辈子……好好地待她!”也不待他答话,猛地转身大踏步飞奔而去。卓南雁望着他消瘦的身子倏忽几闪,消逝在沉沉的暮色之中,心中竟不知是什么滋味。
  这时书房内只剩下他一个人,门外那“雕隼双霸”远远候着,斜阳影子下犹如泥塑木雕一般。书案上那抹橘色的日光愈发昏暗,书房内静得有些肃然。卓南雁探手入怀,才触到那柔柔的锦囊,忽又犹豫了起来:“这咒餍若是一放,我卓南雁便是个诬陷栽赃的奸狡小人了!嘿,完颜亨武功盖世,龙骧楼又如此根深蒂固,若不如此,我又怎能扳倒他们,报了风雷堡的泼天大仇?卓南雁,这是两国交战,你怎地还如此婆婆妈妈?”但要待抽出那锦囊,却总觉手掌重如千钧,硬是抽不出来。眼前走马灯般地闪过完颜亨飘逸超迈的笑声和顾盼自若的眼神,耳中却又响起他那苍凉寂寞的叹息“我完颜亨此心忠耿,不容有二!”
  一个声音忽在卓南雁心底大叫起来:“完颜亨是条好汉,我卓南雁又怎能用如此歹毒手段对付他?嘿嘿。便是要为风雷堡报仇,也该真刀真枪地跟他决一死战!老子照旧去苦练天衣真气,待破去这殃及江南的‘龙蛇变’后。再约他一战,便死在他手下,也是痛痛快快!”这么想着,心底登时沉实了许多。
  日色昏沉,书房内幽暗一片,卓南雁忽觉心内有些憋闷,大步走出书房,也不理那两个向自己点头哈腰的老仆,只顾大步向前走去。猛一抬头,却见那轮红若凝血的夕阳正沉沉西坠,卓南雁凝望残阳,心中一阵黯然,暗自叹道:“天候兄,请恕小弟不能!”
  才走出几步,忽听身侧风声飒然,卓南雁心意一动,鼻端闻得一股熟悉的幽香,跟着双目已被一双柔滑的小手掩住,耳畔响起完颜婷的声音:“浑小子,只顾往爹的书房跑,也不知前去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