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作者:兰晓龙    更新:2021-12-07 03:06
  “都给我活过来!”
  还没睁眼就听见死啦死啦这样地大叫,然后我被粗暴地推醒了,我睁开惺忪的眼,他同时在推着张立宪,已经横在张立宪膝上的余治滚到了地上。
  我神智不清地抗议:“刚闭眼两分钟!”
  死啦死啦:“是整晚上!”于是我看见明显不过的晨光:“怎么都睡着了?虞啸卿来过又走了!我王八蛋!”
  他使劲抽打着他自己这个王八蛋,我下意识地想抓他的手。
  被他甩开了:“追呀!”
  于是我们乱哄哄地追在他的身后。
  我们抄着近路,我们挑巷子走。我们从斜刺里插出,但晚那么一步,我们瞧着那辆吉普车扬长而去。
  死啦死啦:“师座师座师座师座……!”
  跑没了。我们喘着大气追到他身边,我瘸着,余治拐着,所有人都颠着。
  死啦死啦:“追呀!”
  于是我们乱哄哄追在他身后。
  我们跑的是崎岖的山野。以便从弓弦抄上弓背,我们在山岗上猛跑猛颠的时候,能看到那辆吉普车的远影。我们只跑得连腿子带心带肺都不当自己的,往常我们就跑吐了,现在连吐的时间都没有。
  我们是天底下最贱地贱人,当虞啸卿挟全师要员为我们搭出一座桥时,我们给了他生平最大的难堪,现在我们追过整个禅达,吃他汽车的尾烟。
  余治一个没把稳,直从山道上滚了下去。这倒也好,对跑脱力的我们来说这是最好的加速,他正好滚在那辆吉普的必经之道上,累得那车一阵子急刹,否则余治只好真身不辩地被他家师座地驾车辗做两截。
  余治爬起来。确切地说还没爬起来,是爬跪在地上。我没瞧见虞啸卿坐在车上,只瞧见一个愠怒的司机和扶着车载机枪以策安全的护卫。
  余治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掀绷带,尽量让对方看到自己更多的脸:“我余治啊!师座!”
  张立宪也是滚下来的,滚到了余治身边,他倒是站起来的:“师座!”
  我和死啦死啦打着出溜滑拿屁股下来。我很不幸地滚到了路沟里。我瞧见车上两个人很茫然地看着车里。然后虞啸卿现身——车上绑着一副担架,我们的师座大人就盖一张毯睡在担架里。他瞧着我们。有些恼火,但并不莫名其妙——就像我原想的一样,他也许不知道我们在追他的车,但他一定知道这件事情。
  他看了看跪着的余治,站着地何书光,正在地上打滚的死啦死啦,和正从沟里爬出来的我。
  虞啸卿:“做什么?我很忙。”
  他冷淡得我们只好看着他发呆。
  虞啸卿已经觉得浪费不起这个时间了,他挥了挥手,车发动,他甚至没下他长了轮子的床。
  死啦死啦:“迷龙。”
  虞啸卿:“谁?”
  我大叫起来:“你记得他的!你说对着死亡能那样舞蹈地就是你打心里拜服的战士!你会忘了一个你从心里拜服的人?我都不会!”
  虞啸卿没吭声,脸上浮现出一种介乎稚嫩和老辣之间的迷茫。
  张立宪一边把摔得灾情惨重的余治扶起来,一边看着他的师座:“您记得他才说不记得。”
  死啦死啦:“你让我们在南天门等了三十八天,现在能否给我们三十八分钟?”
  虞啸卿:“三十八分钟后我该在西岸和友军师长碰头。”但是他从他那张全禅达独一无二地床上蹁腿下来了:“快说吧。”
  死啦死啦:“你确实很忙,日军顿失天险,我军长驱直入,竹内联队和他那残兵之后的整个师团等你去攻克。你现在忙得睡觉时都要从这个地方到那个地方,所以……还要费时间说吗?你知道的。”
  虞啸卿犹豫了一会:“我知道的。”
  死啦死啦:“帮帮他,怎么都行,别让他死……你知道吗?他是最不该死的人。”
  虞啸卿:“……理由。”
  死啦死啦:“都是沙场搏命的人,能否就说沙场搏命的调调?”
  虞啸卿:“说。”
  死啦死啦:“你派了他一个必死无疑的敢死队长,他活着回来了。你就不能再给他死。”
  虞啸卿愣了一会,看着路边的地沟,我倒更觉得他是不想我们看见他的表情。
  虞啸卿:“我很忙。”
  死啦死啦:“知道。隔着十米远都能闻到师座终得大展拳脚的味道。
  ”虞啸卿瞪他,死啦死啦涎笑,只是笑得绝不那么自然:“我以为已经跟师座混得……很开得起玩笑了。”
  虞啸卿:“我会尽快给你个交代。”
  张立宪:“多快?师座,已经有几十个人想把他切碎了零卖,明天就会是几百个!”
  虞啸卿一边上车一边答非所问:“小张,小余,战事紧得很,我需要用人。”
  那意思明白得很。明白到张立宪和余治都愣住了,他们怕已经想过一万遍怎么对虞啸卿了。想到现在只好做了泥塑木雕。
  死啦死啦:“他们在我这里一点用也没有。车上还能坐人,他们去了就能派上用场!……去呀去呀!”
  他倒是踊跃得像个小丑,虞啸卿蹬在车上看了看我们,我们就像用过的扫帚,但张立宪和余治在犹豫,于是虞啸卿又一次受到了羞辱。他的神情很复杂,最后他拍了拍他的司机。
  我们瞧得见虞啸卿在车开时熟练地登榻,显然他将按计划在路途上补足他的睡眠。
  泥塑和木雕动了起来,余治是泥塑,因为他开始哭泣,经过南天门上的岁月后,张立宪倒是能熬了许多,他心不在焉地拍着余治的肩,一边和我们往回走。
  死啦死啦后来又回头望了望,虞啸卿地车在前路上已经成了个小小的远影。死啦死啦有种瞻望前世地惘然,后来他再也没有回过头。
  张立宪:“你干嘛不告诉他,迷龙杀的是一个临阵脱逃……”
  他没再说下去了,因为我脸上的表情无疑在表明他说了句蠢话,而张立宪迫不及待地说了蠢话。为的只是自己不要象余治一样潦倒。
  我:“这最不重要了。他也全都知道……否则才不用那么刻意地闪着我们。”
  余治:“师座绝不是那样的人!”
  我看着,我看见又一个何书光,对事情他失望了,但仍然崇尚着那个人是他的底限。我尽量让自己柔和一点。
  我:“好余治,咱们别吵架。你的师座只是被你们给惯坏了,他真以为你们是为他活的了……”
  余治不吵架。余治跳上来就掐我脖子。张立宪死活把他拉开,拼命让他平息下来。
  张立宪:“回去吧。小余。”
  余治:“回哪?!我们现在回哪?他们有川军团可以回,我们回哪?”
  张立宪哑然了。我们仨听见个死样活气的声音:“嗳,你们要不要回禅达?”
  我们嗔怪地瞪着死啦死啦,他老哥的语气和提议都实在太他妈的不切题,只能说,丫象壁虎的断尾一样又在慢慢恢复了。
  死啦死啦:“你们真帮不上忙。私人恩怨,私人恩怨。”他苦笑着:“有两个人在南天门上的时候不是发梦都想着禅达?”
  就他那不怀好意的语调我和张立宪都知道他指的什么了,我和张立宪迅速对望了一眼,发现对方也在看自己,连忙又把眼睛转开。
  然后我们俩异口同声:“不去!去禅达做什么?”
  死啦死啦开步走:“回去。走啦走啦,那就回去。”
  离得帐篷老远我们就看见宪兵队的人散得很开,他们倒是什么也没做,只是观望着阿译、丧门星、克虏伯他们和新来地整帮人对峙。新来的那帮家伙荷枪实弹,要冲到日军阵里怕是一点不会落下风,可他们现在冲到了这里,克虏伯已经祭出了那挺勃朗宁机枪,本得要架子才能打的玩意被他端在手上,拖着半条弹链,看起来倒也着实吓人——那是我们剩下唯一还称得上武器的东西。
  他们要做什么和我们要保什么都是明摆着的事。也没人废话。我们几个从两方中穿过,我由不得不去打量他们掂在手上地砍刀,那是美国人造来开山砍树的工兵砍刀,用来砍迷龙这样结实的胳膊只怕也是一刀两断。
  死啦死啦:“列位,哪来地回哪去。枪拔出来这么久还没打,就插了回去省得还要擦枪。”
  打头的那个就一脸痞气地应对——他和死啦死啦两个简直像在比痞:“团座名声在外啊,连虞师座都敢得罪的狠角——不过连虞师座都敢得罪了,我们还怕你什么?”
  死啦死啦:“我得没得罪师座又是你们搞得懂地?不知道我一向是个冷热交攻地命吗?”
  打头的那个就笑:“原来是个打蛇随棍上地主啊。不过我们可不是虞师的,你就跟虞啸卿穿一条裤子又干我们鸟事?”
  我已经瞧着要势头不好,我凑着克虏伯低声:“打个连发。一个连发这帮散人直接散黄。”
  克虏伯低了头给我一个苦脸:“鬼的连发啊。枪管子都烧变形了。一发子弹活活凝在里头了。”
  我只好瞪余治。余治还有些积怨地摊摊手:“我哪里知道。”
  死啦死啦已经在那里被人指着鼻子猛退,退了两步。一脚放上了人的裆,那家伙活活被踢瘫在地上,然后死啦死啦往上冲了一步,把刀抢到了手上,他揪住了那位地头发,拉得那家伙露出了颈根。把一把砍刀扬了起来。
  死啦死啦:“带刀不带针线?我这一刀下去你脑袋还缝不缝得回去?”
  那家伙就忍着痛涎笑:“没得用,老哥,我们这一摊哪里的都有,都是觉得上去搏不如下来拼,你砍我一个根本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