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作者:王朔    更新:2021-12-07 02:15
  不相信这世界上还有善良了吧?”何必道,“也难怪,这资产阶级自由化把人的思想都搞乱了,什么理想,信仰,高尚的情操都没人信。我不怪你们,年轻人嘛,容易摇摆。这么着吧,你们回去好好想想,前后左右都想到了,要是觉得有问题就算了,要是觉得可以干,就按名片上的号码给我打个电话。我给你们几天考虑,好好想想,你们会损失什么。”何必起身和二人道别:“那边还有些可能性需要我去招呼,失陪了。”他满面春风地走到大厅门口,与每一个准备离去的客人握手告别,亲切致谢,俨然一个热情周到的主人。
  二
  “想不出我们会损失什么。不用咱们出一分钱,干的又不是什么缺德事,他们能怎么坑咱们?”
  次日上午,许可东宝在编辑部里大声对同事们说。
  于德利第一个表示:“我看可以干,只要咱们咬住牙一分钱不拿,那就谁也不怕,什么套儿也套不到咱们脑袋瓜儿上。”
  戈玲从桌上抬起头:“我就是不明白这么好的事,他们干嘛对拉上咱们?没咱们也—样子干?光咋牵着别人一起患难的没听说戈告着旁人一同享福的。”
  “还不看上的咱们这块牌子?”李东宝说,“说明咱们在群众中还是有一定影响和号召力的。”
  “就是。”于德利赞同,“连《大众生活》这样的大刊物都希望和咱们一起办活动,正好咱借借它的光。”
  “东宝,”牛大姐示意他过来,小声问他:”你说的这个人真是《大众生活》的?现在骗子可多了。”
  “这个没问题,”戈玲道,“我们看了他名片,再说我们谈时胡老也在场。”刘书友凑过来:“他们不会拉来钱跑了?活动也不办了,一屁股账推到我们身上。”
  于德利十分不屑:“我说老刘,怎么把人想得那么坏?”
  李东宝说:“他们能跑哪儿去,不会的不会的,都是有组织的人。”“我看,还是等老陈回来再决定吧。”刘书友道,“不是我把谁都往坏处想,而是现实要求我们多个心眼儿。如果领导同意了,将来即使发生了问题。责任也清楚。”
  牛大姐沉思点点头。李东宝道:“能发生什么问题我就不懂!前面都讲了,咱们什么也不用出,既然不付出何来损失?”
  牛大姐也觉得有理。戈玲插话:“老陈还要两星期才能办完他妈的丧事回来,等他回来,只怕就来不及了。”
  于德利道:“我可知道中国的事为什么难办了,都怕负责。明摆着的好事不敢决定,都怕担风(奇qIsuu.cOm書)险。这么着吧,这事我负责、出了漏子我顶着。牛大姐,把编辑部的章给我,这几天的代理老陈的主编职务。”
  他说着就过来拉牛大姐的桌子抽屉找章。
  “别闹,别闹。”牛大姐一边用身体护住抽屉,拨拉于德利的手,同时对李东宝说:“在我看这事这么办,东宝,你叫他们来当面谈谈,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可以答应他们合办这台晚会,毕竟也是好事嘛。”
  “让他们一定要把钱汇入咱们账号,由咱们管理开支。”刘书友提醒。“你瞧你瞧,这是谁又惦谁着占人家便宜了。”于德利指着他说。李东宝到一边去拨电话,看着何必的名片开口道:
  “《大众生活》么?请找下何必同志,我是《人间指南》编辑部,我姓李……老何么?我是《人间指南》,小李,你好你好……嗯,我们领导基本同意了,希望您能来谈一下,我的领导还想了解一些情况……”
  牛大姐在一旁插话:“慢,东宝,我想我们还是去他那儿谈,亲自去看看,问他行不行?”
  “喂,老何,我们头儿刚才说了,希望能去您那儿谈,您看……没问题?太好了。你什么时候去好……下午?”
  李东宝回头看牛大姐,牛大姐点点头认可。
  “好,那就下午。可以……不不,别麻烦你们了,我们自己去……一定要接?那好那好,下午两点我们等着……再见。下午见。”李东宝放下电话,向牛大姐说,“下午两点,他们来个面包。”“正好,咱们都去看看。”牛大姐说。
  三
  除了于德利临时有事去不了,编辑部这几个都上了那辆乳白色的面包车。汽车飞快地向城西开去,经过一幢挂着《大众生活》杂志社牌子楼门口,李东宝指着那块牌子喊:“过了过了。”
  “不到编辑部去。”何必笑说,“我们去招待所,让你们见晚会剧的人。”汽车在—个部队招待所的楼前停下,一干人下了车,在何必的引导下进了楼。刚上二楼梯,迎面就看见一幅大招牌:“六一”晚会筹备组《大众生活》,杂志社主办。一个粗大、醒目的红箭头直指里边的一排房间。走廊里不时有浓妆艳抹的女郎走过,都笑着与何必打招呼。“这些人都是晚会剧组的’李东宝问。
  “是,演员已经集中了,投入排练,否则就来不及了。”何必回答。戈玲看一个烫着发、年龄不过十一、二岁的女孩骄矜地走过,不禁问:“这些孩子这么小,她们不上课了?”
  “哦,这些小演员都是三好学生,将来直接保送上大学。”何必笑眯眯推开一扇房门,躬身道:“请。”
  大家鱼贯进了房间。一个穿美国兵毛外套、戴已雷帽,满脸深沉叨着根黑雪茄的大胡子男子站起来,严归地望着他们。
  “这是我们晚会的导演,江湖,江导!”何必为双方介绍,“这几位是《人间指南》的同志。”
  江导声音洪亮,带着胸腔共鸣:“你们好,去吧。”自己先坐下了。大家分头坐在两张床上,或倚或靠。
  “江导,您这名字听着很熟嘛。”李东宝说。
  “江导是我国著名导演,导过很多好片子。”何必说。
  “是么?都导过什么呀?”戈玲感兴趣地问。
  何必替江导回答:“大型歌舞史诗《东方红》,老《南征北战》……”“啊,这些是您导的?”戈玲吃了一惊,十分敬仰地看江导,“太荣幸了。”“不值一提,”江导谦虚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您可别这么说,”戈玲道,“我小时候最爱看您的东西了,起码看了不下一百遍。”“我也是。”李东宝说。“那些年就看别的大地距今已然二十年了吧?”他问戈玲。艾玲尊敬地问江导:您今年高寿,”江导避开戈玲的注视:还行吧,身子骨还硬朗,那会,L我也年轻,拍不好,瞎拍。”李东空不同意:,您可真不是瞎拍,您那批片子可真是教育一代人。”“我说咱别老提我当年干的事儿了。”江导一本正经的说我这人不爱听恭维话,特别是过去的事,那只能说明我过去,我还有现在呢,我还有将来呢。”,,好好.说现在说现在的,李东宝道,,,您怎么着也关心起孩子来了,”“是啊,全社会都在关心下一代,我也得跟上形势,有多大劲使多大劲吧。”江导说。,,对对,要说孩子也怪可怜的,打铃铛之后只认识变形金刚了。”戈玲说。可不,不能让儿童就认外国玩具,咱不关心行么?‘六一,节怎么得让孩子们乐乐。”江导道。何必插话:“江导为了孩子可没少费脑子那真是,变着法儿,什么点子都想到了,机关算尽。”
  他走到一边掀起一个黑布罩:“你们看。”
  大家围上去看,桌子上搁着一个用木板、木棍、莹光和小手电绑粘的舞台模型。牛大姐先称赞:“真不赖,这是哪个小孩跟这儿玩过家家搭的?”“没错,江导为搭这个……干嘛过家家呀?”何必解释。“是江导精心搭的晚会模型。怎么样,巧夺天工吧?江导,你给他们说说你的设想,这些人嘞看说起来也是文化人,其实还真没见过什么。”“江导,说说,让我们也长见识。”李东宝道。
  “对,让我到先高兴高兴,”戈玲道,“其实我们也跟孩子似的。”刘书友说:“嘞看岁数不小,有一颗童心。”
  江导笑了笑,走到模型前拿起一根小棍指着讲解给大家听:这儿,好比是那体育馆,这是那台子,宦光名打在台子上。演员都埋伏在锌子四周,前后左右一个角一组,我雕塑状,剪影,剪影懂么?”李东宝:“知道知道,就是大概齐,四周有个边儿。”
  戈玲:“影影绰绰。”对以是这意思,让他们影绰着,成这几灯钉给谁就给我活起来,唱呵,跳呵都看他。唱完,灯灭,再给的剪影着。”
  “噢——”众人齐叹。
  “再一开灯,打着谁谁唱,依次下去倒区回地中间花插着主持人的抒情解说词。”江导住住了看大家:“追求个什么效果呢?神话般的,着了魔似的……”“鬼鬼祟祟的。”李东宝聪明地为江做注脚,“小孩子地喜欢恐怖,越害怕越爱看。”
  “不会吓着孩子吧?”牛大姐有些担心。
  李东玉说:“不会。我小时候就爱看这式的。您想呵,全场都是黑的小台上那一点亮,多刺激!什么作动作都瞧不见——江导,你真抓住孩子心理了。”
  “太捧真有想法。”戈玲着迷地说,到时候给我也弄张票,让我也受受惊,好久都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了。”
  “那没问题,票有。”江导继续说:“我准备把孩子们熟悉的妖魔鬼怪全派去。猪八戒藏台阶下大灰狼蹲左边角,摘他二十几个小狐狸一边看台撒一窝,再派几个黑猫警长,瞧吧,那天准热闹。”“肯定!要是没有几个尿裤了的我白说。李东宝歪头一拱手,“江导,我先代孩子们谢谢你了,你能想到从小培养孩子的胆量,有胆识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