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作者:唯我何求    更新:2021-12-06 22:48
  就像义庄那间点满白烛的内堂。
  灯光的作用就是吸引过路的人。
  有人觉得灯光一定会把人带向一个光明的地方,其实它可能是在引你走向黑暗。
  杜弃的童年是黑色的,所以对这里的静谧并不感到恐惧。
  杜弃没有走眼前的宽阔的路,这虽是一条光明的大道,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走的。
  不该走这条路的人跨上去,可能会带给你不幸。不幸就是你未曾经历过的灾难。
  世间的许多路就像这条一样,如果适合你的脚步,你跨上去可能会带给你飞黄腾达的命运;如果不适合,你这一生就会潦倒到终无所作为——无所作为其实是好的,没有失去生命就应该感到万幸。
  风过,吹起路面的尘土,树叶籁籁作响。
  风落,尘土飘摇,树杆依旧摇曳,杜弃的身影忽然不见了,白杨树的尽头已经没有一个人。
  明清建筑风格的别墅在月华光斗中显得很安静。只有顶层的那个房间透射出柔和的灯光。
  黑夜中的灯光总是吸引着黑夜中行走的人。
  珠帘轻响,烛光轻摇,一张清秀的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灯光下那张脸异常苍白,手指轻轻地颤抖,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哪里有特务头子不可一世的眉目?倒像是一个受到创伤的娇弱女子。
  她颤抖的手中有一封信,一封刚被送来的信,一封来自南京的信。
  信还未启,因为她不敢启开。她曾特派一名特务放南京,目的是探听霍忌的情况,并万分嘱咐一般情况不要打扰她,可是现在却有一封来自南京的信打扰了她。
  她颤抖是因为她知道:从来没有人能从南京活着出来。如果是共党会受无比残酷的折磨,实在套不出什么口风就会扔进万人坑。如果不是共党,直接就会被人当作比赛杀掉。
  霍忌不是共党,这是酒井担心的事情。不是共党对于南京的人来说就是无用的人。既然无用,他们的是不允许活的太长的。
  南京大屠杀她见过几次,那些场面历历在目,经常在梦中看见那些毫无人性的惨景,经常吓出一身冷汗。
  似乎她又猛地看见了那些可怕的场面,背上竟起一股寒意。酒井叹了口气,觉得又是那些恶梦作祟,半晌,又觉得自己还不至于那么不济。她忽然感到不妙,猛然转身,看到轻摇的珠帘外立着一个一动不动的人。
  那人似乎已经站了很久,奇怪的是他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也不说一句话。
  无论再强大的女人,也毕竟是女人,总是被突然而止的事情吓得惊惶失措。
  酒井倒吸一口凉气,想从抽屉里掏出手枪。
  外面那人忽然笑了,低低的笑声,也很短暂,旁人听来就像是嘲笑。
  一只握剑的手挑开了珠帘,酒井想抬头看清走进来的那张脸,却因刚才恐慌过大导致动作过大把那盏摇曳的烛火煽灭了。
  房间陷入黑暗,黑暗中传来低沉的轻吟:“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酒井怔了一怔,忽然跳起,甚至有几分欢喜,扑进了走进来那人的怀里,撒娇道:“你这个混蛋,我以为你已经……”
  话说到一半,她再也开不了口,因为她猛然发现这个人不是霍忌。可是她又想不通,这世上除了嬉皮笑脸的霍忌谁能说出让女人心动的诗句。
  刚才听到这句话过于兴奋,而忘记去辨别声音,现在想想才觉得如果是霍忌绝不会发出刚才那低沉的声音。想到这里酒井猛然后退,凌空翻身。
  那吟诗的人并没有趁机追她,站在那里依旧一动不动。
  酒井惊慌道:“你是谁?”
  那人道:“你为何不点上蜡烛看一看。”
  酒井没有点蜡烛,而是弓身想把刚才因为兴奋而掉在地上的枪捡起来。
  那人冷冷道:“我不杀女人,可是当有女人想要杀我的我一定不会心慈手软。”
  酒井深吸一口气,她已经听出了黑暗中的人是谁。她想起宫本的话,他那种无形的精神杀气对狄杀和霍忌这两个人有点作用,可是对这个人却一点用也没有。
  他不会以别人的意志为自己的意志。
  这世上虽有很多由人**役人性的事件,可是他不会为他人所轻易地控制。
  灯亮了,杜弃脸色漠然,依旧他原来跟随琳儿的模样。酒井打量他好久,总觉得这个冷血杀手有什么地方变了,可什么地方变了却说不上来。
  酒井微微笑道:“不知阁下深夜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杜弃向前跨一步,道:“刚才你为什么扑进我的怀里?”
  酒井脸上一红,道:“认错人了。”
  杜弃道:“如果没有认错,那么这个人是谁?”
  杜弃的语气就像是在发号施令,听来让人不容置疑。酒井听得心里不快,猛然想起这个人什么地方不对头?这个人的话在忽然之间似乎变多了,尤其刚才进门时的那道诗。
  杜弃又向前跨一步,盯着酒井。酒井胸脯一挺,全身戒备。那一挺的胸脯忽然让杜弃想起什么,想问酒井琳儿的下落,话到嘴边却说一句:“没有想到大名鼎鼎的酒井小姐竟然也懂得害怕。”
  酒井笑笑,没有说话。
  杜弃道:“不做亏心事,不所鬼敲门。看来酒井小姐有心事。”
  酒井身体一颤,因为她心里真的有心事。
  杜弃道:“刚才你在看什么?”
  酒井的心思本来全在突然而止的杜弃身上,可是刚才杜弃的两句话,却让她想起身在南京的霍忌。酒井身子一软,倒在了身后的椅子上。
  杜弃突然出剑,剑在酒井眉心的一寸处嘎然而止,她却一动不动。杜弃喃喃道:“看来一个人心死是很重要的,怪不得你这几个月没有做过多的惨事。应该做惨事的人没有做,可能惨事就会降临在你的头上。”
  杜弃剑锋一转,挑过那封桌上的薄信,撕开,只看到四个字,四个用鲜血写成的字:霍忌已死。
  第六十三章 美国神父
  外面的雨虽然大,可是在油布包裹的幽幽通路里的空气却是干燥。头顶上方的穹形架子在雨水的捶打下,发着低沉而密集的声音,偶而有雷声闪电贯穿其中,偶有狂风大作。听来倒也有点恐怖,可是对于一个马上就要去死的人来说,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可怕的事。
  前面有一扇大门,门紧闭,上面用白色颜料画着一颗死人骷髅。另一扇门分别用日文和中文写着:禁止入内。
  没有多余的字来形容这是一个什么地方。
  有时候简单的语句往往比冗长繁琐的过多语句更有恐吓力,仅仅是几个字和一颗死人的骷髅却把这里显得像是一个可怕之极的地方。
  李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艰难走到这里。他不知道能不能炸掉这个军火库。刚才他被敌人发现了踪迹,腿上还挨了两刺刀。此刻血流如注。
  不过,看到毁灭人类幸福的东西,想到自己有可能灭掉它,就像是看到光明和希望的人。豪情总会在此刻满怀。
  李铁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断,因为刚才那些与他交锋的人都没有开枪。没有开枪表示附近就是军事重地。他心里狂喜,也有一丝对人世的淡淡牵挂,更多的是欣慰。他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前面那些走来走去到处巡查的日本鬼子。
  成败与否,就是是否能走过这道障碍。
  如果走过去,也就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当然这些日本人也就巡逻到了尽头。
  如果走不过去,自己的生命也到了尽头……李铁不敢去想。他不想接受走不过去这个现实。
  李铁心思转动,思考着过去的办法,而且给他的时间已经不是很多,远处已经传来追踪他来的那些日本人相互低哝的声音。他们肯定在最危险时候想到的是这里的军火。
  李铁眼睛忽然一亮,他看到了一辆停在不远处的军用卡车,如果坐到车上……
  这世上最幸福的事莫过于在绝望的时候看到希望,然而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明明希望就在眼前却又偏偏感到绝望。
  如果坐上车……可是怎么去坐上车呢?
  困扰总是时刻出现在一个热血汉子的思绪当中。
  那些巡逻的士兵的队形忽然变乱了,似乎遇到了什么可恐的事情。李铁向前移动身体,然后看清楚这些日本人为什么恐慌,他们的队末竟然多了两个死人,而这两个死人明明就在刚才还和他们在这里走动。可是现在却神不知鬼不觉到倒在了地上。
  重要的是他们手中的枪竟然不见了。在他们没有知觉的情况下发生了这种事情,对于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枪响,四处张望的那个人眉心流出了红色的血液,表情还在惊愕着,他在惊愕刚才那些莫名奇妙倒在地上的人。他还没有来得及恐怖这种事情已经发生在他身上,他便失去了对人世间感受的机会。
  大队人马向枪响处涌去。
  人总是怕死的,从这些日本人的队形就可以看出来。
  李铁愣了一阵,心里在想是谁在帮他忙。可是时间不允许他把想法归在一件对此刻来说没有意义的事上。他身体前扑,滚进车底。他钻进车里时重重出了一口气。现在虽然没有成功,可是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
  这世上所有成功的事并不是那么容易成功的,只有一步之遥对于多数人来说已经等于成功了。
  马达声起,那些惊愕的人愣了半晌,然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大叫着向那辆车冲去。他们有所顾忌,不敢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