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作者:刘国民    更新:2021-12-06 22:37
  养在分指挥部里的一只狼犬冲了出来。狼犬不是海查干人有意放出来的,显然这只狼犬对哀乐有特殊反应,挣脱了束缚跑了出来,它脖子上还带着二节铁链。狼犬对贺小贺和萌萌身上的孝布也有特殊反应,扑上去就咬,贺小贺和萌萌同时被拽倒。
  萌萌还有艳姣他们死命地大叫。
  汪革新从后面赶过来。一只手把贺小贺和萌萌抱起来,另一只手拾起一块砖头与狼犬对峙,把狼犬逼向分指挥部,逼到那一排三叉戟中间去。
  三叉戟上坐着海查干人,有人猖狂大笑。
  汪革新忍不住了,手中的砖头向海查干人投过去,继而,钉子户们轰然向前,无数砖头投进分指挥部。海查干人反击,但院中的砖头资源远不如院外,很快的,海查干人中间有人头破血流,分指挥部的窗玻璃唏哩哗啦。
  这时候响了一枪。
  打枪的是苏所长,被打死的是那条狼犬。
  苏所长把死狼犬拖到海查干人和追悼的人的中间地带,然后站到一台三叉戟上,向他手下的警员们下了三个命令:一、凡是发现手臂上文着忍字的海查干人,立即就地抓捕,忍者帮已被网上通缉,抓捕行动按追逃工作惯例执行。二、对现场进行录像取证,发现持械参与打斗的外来务工者,一律取缔在本辖区的暂住资格。三、现场击毙的狼犬为无证大型散养犬只,该狼犬的监护人必须不迟于明天上午到派出所缴纳罚款。
  海查干人不服,他们指着分指挥部破碎的窗子质问苏所长:我们的玻璃白打了啦?苏所长说白打,你们拆了人家的房子,就不许人家砸你几块玻璃?
  海查干人更不服,说老苏你没有把一碗水端平,这还叫秉公执法吗?苏所长说不错,我老苏徇私了,但没有枉法!他说,我老苏在老白党胡同三十年,胡同里比我腿肚子高的孩子都是我老苏的衣食父母,不袒护他们袒护谁?
  海查干人还是不服,有人小声骂:警察狗子。苏所长说骂得好听,大点声!警察是狗,老百姓是羊,我老苏就是为了保护人民活着!今儿个谁敢动一动我的老百姓,我就让他脑瓜子走铜。我的枪老了,容易走火,打死人算是枪械事故。嘿嘿,这就叫做狗急变狼!
  镇住了海查干人,苏所长开始训斥追悼的人,他说,以暴治暴,同罪同罚!
  训斥之后苏所长变得十分的人本化,对追悼的人分而治之。他向余建设的朋友们说:余建设是我老苏的哥儿们,余建设的哥儿们就是我的哥儿们,我的哥儿们给我走。他向钉子户们说:半夜三更孩子得病,打我老苏电话用我警车往医院送过孩子的,走;从乡下找老婆,走我老苏后门给老婆落户口的,走;派出所帮扶的那十户贫困户,走!
  他走向贺小贺,替她整理身上乱了套的孝布,像给晚辈整理红领巾,他说,小贺啊兄弟媳妇,建设的案子是咱家里的事情,咱回到家里说。没有保护好建设的命,我老苏有罪,再让建设的老婆孩子出事,我老苏罪不容诛!小贺啊兄弟媳妇,大伯哥能把你从看守所保出来,你能不能给大伯哥个面子,走吧,带个头。
  贺小贺机械地点点头。
  游行队伍重又启动。虽然仍有零星的砖头从分指挥部里飞进来,钉子户们不反击,只是向分指挥部里咬牙切齿:等着你们等着!
  游行队伍通过那一排三叉戟前的时候,再一次发生了意外。
  海查干人中间有人看破了贺小贺和她女友们的身份,一个海查干人指着贺小贺大叫:红袖添香的贝贝,我操过她!继而又有海查干人指着贺小贺身边的艳姣喊,艳姣艳姣,我操过你,忘了吗?
  贺小贺依旧机械,但艳姣还嘴,她说,忘了谁也忘不了你,在我身上一声迭一声地喊妈,是我像你妈还是你妈像我,你真让我搞不懂。
  钉子户中有人喊:带着妈嫖娼,好一个孝子。又有一个人喊:把整妈的劲头转移到小姐身上,好方法,过瘾又不乱伦。
  那个孝子大叫一声:我不活了!然后脱光了上衣,撞进追悼的人群中逮到谁打谁。但很快的,这位孝子被钉子户们打倒,之后很多脚在他身上踩。
  海查干人集体蒙羞,他们返回分指挥部又冲出来,手里拿着消防镐和钢管,固守在三叉戟街垒后面并准备随时出击。而土山上的海查干人压下来,手里提着铁锹、扁担、大锤。
  更大的骚乱来自外部。
  追悼会期间,数以千计的二期拆迁户们已然集结起来,加上看热闹的人,七十二蹬到察哈尔街的坡路上的人数已经上万。追悼会场里面的骚乱似乎是一个信号,二期拆迁户们开始有组织地把队伍向下压,www奇Qisuu書com网一层一层地,一直压到察哈尔街十字路口。之后他们的队形变化了,变成拥挤的一团。把钉子户们、警察、海查干人统统堵死在谷地里。二期拆迁户中间有一个拿半导体喇叭的人,这个人不负责任地乱喊:有人跳楼啦!海查干人杀人啦!
  围观群众愤怒了,他们沿着七十二蹬高山流水般地冲下来,去声援追悼会上的人们。他们向会场里扔砖头,拼命向里面挤,一边挤一边高呼:滚回去,海查干人滚回海查干去!
  追悼会场里的人被挤向分指挥部,苏所长脚下踩的三叉戟被挤得左右晃动,他声嘶力竭不知所云。反复说不像话太不像话,简直是造反派武斗,你们害臊不害臊?
  他看到了黎志坚。
  黎志坚坐在余家老宅的墙上听手机,听得很吃力,歪着头,似乎要把手机从耳朵摁进脑袋里。苏所长指着黎志坚大叫:看看那是谁?然后他像一个拉拉队长一样地喊:铁肩说几句,说几句铁肩!
  这中间黎志坚一直用手机跟踪贺小贺,只要贺小贺走出广场,他就从墙头上下来,绕到先进班组巷和她会合。先前贺小贺的手机里传来人体碰撞声和叫喊声,而此时的声音已听不出具体内容。于是他放弃听觉启用视觉,他看到了萌萌。
  萌萌被贺小贺和几个女友高高地托起,在人们的头顶上飘浮。之后奇迹出现了,海查干人虽然不许拆迁户们越过三叉戟街垒,但有一个海查干人把萌萌接过去,放到一台三叉戟下面。那里安全,砖头打不到脚也踩不到。
  他松了一口气。他在墙头上站起身来,沿着墙头走,他打算攀上余建设老宅的房顶,从另一侧下去,然后去三叉戟街垒接萌萌。房顶的主席台上空落落的,只有一个人在收拾上面的桌椅和音响。他不担心走上房顶会暴露自己,因为人们的目光焦点集中在分指挥部。收拾桌椅和音响的人不收拾了,反而对着话筒说,静一静,听铁肩记者讲话,然后把话筒向他递过来。
  他莫名其妙地接过话筒,下意识地吹了两下,唿唿。坏啦,两声唿唿把他出卖啦,他面前的局部人群向他转过身来,他已身处众目睽睽之中。拉拉队长老苏的喊声震耳欲聋:
  说几句铁肩。铁肩说几句!
  看来,不能不说几句了。他握着话筒走上主席台。他说,老白党胡同的乡亲们、海查干公司的员工们,我是你们的朋友,午报铁肩。他说,两方面的朋友们,我从一个新闻人的角度,奉送给大家八个字:收敛情绪,放眼长远。
  他说,收敛情绪很简单:拆迁户们回到你们的临时家庭里去,拆迁公司的员工们回到工作岗位上去,把安宁和谐留在这里。这里需要和谐和安宁,这里是为你们工作了三十年的老民警苏所长的辖区、这里是死者余建设的故居。
  他说,下面讲一讲放眼长远。先说一说海查干拆迁公司的员工们,我是你们的同乡,我们身上的血液里都有倭肯河的水。你们生在倭肯河边,但你们把你们的青春和汗水留在了哈尔滨,如果说破坏也是一种建设,那么你们就是建设哈尔滨首屈一指的功臣。但是,留下青春和汗水的同时,再留下一点好印象好不好?不要带着拆迁地区老百姓的骂声回家乡,而是带着掌声回乡!那样,你们就可以自豪地说:倭肯河,我是你的荣誉子孙。
  另外,你们中间来自酸草根屯的焦姓员工请注意,我是焦妍的好朋友、焦明明的恩人,我代表焦尔健要求你们:酸草根屯所有焦姓子孙,回到岗位上去!焦尔昌、焦明阳,如果你们父子在场,马上走,就算是还清了欠我的人情。
  他说,下面要对拆迁户们说几句话了。把你们对抗野蛮拆迁的冲动与违法,变成理智的投诉、变成法律程序下的逐级上访。朋友们,冤冤相报的结果从来都是两败俱伤。另外,请不要忽视舆论的力量,请你们把抗拒野蛮拆迁的任务交给我,至少要交给我一部分,把你们无序的哭泣与叫骂,变成我有层次的口诛笔伐。拆迁区域不过一万人,一万人共同喊才一万声,而午报发行三十七万份,和全国一百多个城市有交换关系,和你们比,我才是一句顶一万句。生猪黑市场的报道是第一步,铁肩专版是第二步,国家级大报的文章是第三步,我将把第四步走出来给大家看,不久的将来,或者在午报、或者在内参,将要推出惊世骇俗的铁肩震撼版!
  他说,把余建设命案的调查权力也交给我,我有能力、有证据澄清事实。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大家,余建设命案的调查工作正朝着十分明朗的方向发展。余建设的天虽然不能为余建设下上一场六月雪,但余建设的天只有污点而没有黑洞,余建设的天也容不得恃强凌弱杀生害命颠倒黑白!
  在这里我提醒每一个关心热爱余建设的人,每一个善良的人,节制你们的悲哀与冲动,不要让悲哀与冲动削弱了理智,打一场翻案官司只需要三成的激情,而需要七成的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