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作者:[美]金·斯坦利·鲁宾逊    更新:2021-12-06 21:03
  我坐在黑暗中。
  我们近了,非常近了。
  “雪花”号上忙碌起来……就像漫长的冬天过后冰雪融化,人们开始在过道里走动,互相让路,踩着苔藓走,淡淡地打招呼……
  我和琼斯避开探险队的那一伙人往下来到乘务组休息室。
  他们正在喝酒、闻麻醉药。
  我和琼斯一到他们便宣布开一个舞会,于是我们都兴高采烈地闹起来,把音乐开响,在刚刚因减速而回来的重力下蹦蹦跳跳。
  休息室中有一个观察屏幕,上面显示的就是我们要去的那片空间……一个闪耀着星星的黑色正方形。
  “那么它在哪里呢?”琼斯问一个乘务员。
  她指出冥王星就在白羊星座前面。
  它差不多是第二大的星球,旁边就是卡戎,不过几乎看不见。
  琼斯对着它举起手中的饮料球杯,喊道:“你说对了!那儿有冰柱,我看见它就在顶上!”
  后来,我们都跳得精疲力竭了(而且碰伤了几处,因为减速重力并不那么强),我和琼斯便到角落里一张桌旁蹲坐下来。我已有九分醉意,脑袋里各种想法纷纷扰扰。
  “我已把这里的许多事情记下来了,琼斯。跟日志差不多。”
  他点点头,又在鼻子底下捏碎了一个胶囊。
  “有时候……有时候我似乎觉得我所写的是埃玛·韦尔日志的续集……而那个韦尔日记我敢肯定是卡罗琳·霍姆丝写的。”
  “嗯哼。”琼斯说。
  “我敢肯定,”我说,这一声“嗯哼”我理解为怀疑倒也不错,“如果你像我一样拜访过她,亲眼见过她,你就知道我的意思了。当我告诉她我发现了那个冰柱模型时……”
  “嗯哼。”不过这声嗯哼意思是听懂了。
  我曾对琼斯详细讲述了我在霍姆丝那里的经历,所以现在他一边点头,一边用力吸着鼻子。
  “而我的故事……我的故事讲的是冥王星之行,这恰恰是埃玛说过要发生的。而这趟旅行却是由霍姆丝付的费!告诉你吧,有时候似乎这边所发生的一切都在那老妇人的掌握之中….”有时候我真想弄清楚这些有多少是她预先计划好的,而在前面,在冥王星,她还有什么名堂在等着我们……”
  “谁知道呢?”琼斯说,“有这么多我们无法控制的力量影响着我们的生活……再增加一个你又何必格外操心呢?况且这可能只是你的想象,对不对?不管在冥王星发生什么,我都期待着它。我恨不得马上就到。我们就要到了,你知道。”他夸张地指着屏幕说:“我看到那些冰塔啦!我看到了!”
  于是我们到了。
  我们到了,正绕着这第九颗行星旋转。
  轨道建立之后罗斯特博士下达命令,于是我们都拥进登陆艇,从“雪花”号上的起落舱射出去,划了一道长长的弧线降落在布满火山口的极地平原上。
  登陆艇最后轻轻地震动了一下才停住,像是从大雪花片上落下的小小晶体。
  我感到自己沉重、有分量,许许多多年都没有这么重过。
  我们着陆时掀起的尘土已经澄清,在那比聚光灯照耀下白得耀眼的地方更远处,我看到一道几乎是笔直的地平线。这是我所见到最直的地平线了。
  “这是我曾立足于其上的最大的星球了,”我大声说道,不过大家都在抢保护服,没有人听见我说什么,“我站在一个行星上,这是我立足其上的第一个行星,而且它就是冥王早。”
  有些事情想起来真令人感到奇怪、沮丧,当我努力摆脱这种感觉时所有的保护服都已有主了。
  “嗨!”我喊道,“哪位给我一件……是我把你们弄到这里来的!”
  但他们都不理我,或装作没有听见,或指望别人来帮我。他们都挤进了闸门,然后只听得三声巨响,都被喷到了地面。只剩下我和另外几个在主舱里气得冒烟,又叫又跳,直喘粗气。
  直到后来亚瑟·葛罗斯金(他见过巨碑,加之,我想,他是在给我行个方便)提前回来把他的保护服给了我。
  “谢谢,亚瑟,”
  我结结巴巴地说,“我真的很感谢你。”
  当他把保护服换到我身上时静电冲击在我们之间跳动着……然后我就进了闸门,穿过去,又翻落到地面。
  我开始跑,可是立刻整个身子扑跌在砾石地上。这倒使我笑了起来,因为它使我知道这些石头是真的,我真的在冥王星上。
  我们着陆时掀起的灰尘在探照灯照耀下微微闪亮,使得空中有一点微光可以看见巨碑在什么地方,还有一条许多足迹形成的大路。其中许多肯定是“波赛风”号上的人们留下的,60年过去了依然棱角分明。
  我小跑起来,眼睛一直望着北边平滑的地平线:这样跑不绊倒再摔一跤才怪呢。
  我爬起来又跑,自己踢了自己的脚后跟,又摔倒了。我坐在冥王星的砾石、尘灰地表上,向北看去,在一座低矮小山的背后可以看见那些巨碑的顶端。
  太阳在我的右边,地平线上面一点有一颗耀眼的启明星。巨碑朝东的一侧是一片片闪亮的白色,朝西一侧是几乎看不见的黑色阴影。
  我浑身哆嗦,好像透过保护服我也能感觉到冥王星的一丝寒意:比完全死寂的绝对零度只高70度。
  我爬起来,迈开慢慢的大步走起来,好像是在检阅。
  冰柱,冰柱,冰柱,冰柱,冰柱。每走一步它就在地平线上升起一点,最后当我攀上小丘顶时它就一览无余,整个环形都在我眼底,静静地散布在平原上。
  小小的人影一群群地或站在那巨大的圈内,或跳跃般地在巨碑之间走来走去。
  我很惊讶自己看见这些人在这里倒觉得十分喜悦。我打开内部通讯器,听见他们七嘴八舌都在说话,谁也听不清谁说了什么,我忍不住笑了。
  他们都很渺小……其中一人站在倒塌的碑旁,但即使他也显得小得可怜。
  我心情激奋,下坡向它走过去,嘴里哼着“绷巴,绷巴,绷巴”。
  我从两根巨碑之间经过。顺着那弯曲的一排柱子看过去,我发现它们的排列比全息图中所呈现的不规则多了。影像传播的过程不知怎么使它们的组合更加整齐。现在在实地看来,它们似乎排得乱七八糟,显得是外星人智慧的产物。
  这是一个其大无比、奇形怪状的圈,被这些白色立柱围起来的是一片巨大的场地!要花上一段时间才能走到圆心。
  尼德兰德火星探险队竖的匾就在那儿,周围一圈已被脚印踩平了。
  我不理会那块匾,而是转身环顾了一周。
  这是一个不很规整的圆……我看不出靠“北”的一面是扁平的,因为每根柱子大小形状不同,置放的角度也有变化,看起来就像是许多不规则排放的白色或黑色的平行四边形,难以得到一个准确的印象。
  大部分靠西侧的柱子都在阳光下闪亮,其中只有少数笼罩在东侧柱子拖下的长长阴影中。而东边柱子本身呢,除少数因一些偏西的柱子反射过来的光而幽幽发亮外,都只是在灿烂星空中映现出的一些黑暗轮廓而已。北边的6根大柱立在那里,像弯弯的一排巨塔;最短的都在倒塌的那根附近,排成锯齿状的弧形,但即使它们看起来也短不了多少。
  人们成群结队地向我走来,和我握手,然后转身回去。
  大家心情都很激动,每个人都说个不停,可又什么都没说:这正好表达了我们的心情。他们都翻过南面那个小山坡向登陆艇走去。
  最后一个人走近我,从他的个头和步态我就认出他是琼斯。
  “嘿,西奥费罗斯,”我说,“我们到了。”
  他伸出手臂,我们的双手握在一起。透过他的脸罩我看见他眼睛发亮,咧嘴笑着。他把我拉过去用力抱了抱,然后一句话没说转身就走了。
  只剩下我一人和冰柱在一起。
  我坐下来细细体味自己的感觉。我盼望来这儿盼了一辈子,现在终于来了。
  我用戴着手套的手抓起一粒石子然后用力捏,可怎么也捏不动。是的,我真的到了,眼前再也不是全息图了。真令人难以置信。
  与冰柱圈差不多紧密相连的是一个火山口,因年代久远已变得平缓,火山口沿已几乎全被掩埋。这样有些冰柱就立在火山口沿小小的圆包或高地上,造成非常美的效果:似乎每根冰柱都经过再三思考,然后“定位”在最恰当的位置上。与此同时,冰柱圈却又明显地很不规则:冰柱都是四五根一组挤在一起,一眼就看出不在规则线条上,它们宽阔、平滑的柱面有各种各样不同的朝向……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结合在一起,我觉得产生了奇妙的效果。
  我站了一会儿,然后走向刻了字的那根冰柱。
  那些文字和2—2—4—8几个数字都深深地刻人冰面,太阳斜斜地照着,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我想象巨碑的发现者塞恩·西亚逊是如何抬头仰望这怪异难懂的文字的。
  行进,向更深处推进,引导人们向外。这是个很好的信条。
  我又想起了父亲说的话:他们没有一人签上自己的名字,真令人不解。
  说得真对,我想。如果戴维达夫探险队真的在此建碑纪念,他们为什么不说明这一点呢?在我看来他们必定会说明身份,这样于理才说得通。否则这些话不是故意要弄得神秘莫测,其目的不是明明白白地要让人猜不透吗?
  我继续沿冰柱圈外沿走着,并用手轻轻触摸了一下一根三角形冰柱锋利的棱角,然后就来到了那根塌碑散落的碎冰块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