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作者:[美]金·斯坦利·鲁宾逊    更新:2021-12-06 21:02
  “无稽之谈。”
  “那么位置在哪里?”斯多尔乌斯问。以前我和他一起研究过记时方法,那是他的专长。
  “全息图片是亚瑟·葛罗斯金拍的。他是‘帕尔塞福涅’号上最重要的行星学家。他为我们提供了他们到达的行进路线。注意那轻轻摇晃的地平线。它马上就要出现在我们面前了。现在是冥王星北半球的夏天,所以石柱一直处于阳光照耀之下。”
  “难道那会是巨型发电站?”我挖苦道。
  “你明白我是什么意思。静一下,它来了。”
  可斯多尔乌斯还在说:“这个陨石坑肯定有几亿年的历史了。
  ……个距任何天体都非常遥远的行星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陨石坑?”
  “对此还没有统一的看法。”莱维斯说,“一种理论认为冥王星曾是一颗由气体组成的巨大行星的卫星,在遭受经常性的严重撞击后又被附近的爆炸冲击到星系的边缘。”
  “同时出现了什么情况呢?”斯多尔乌斯说。
  “我不知道。问维里科夫斯基。”莱维斯笑道,“芝德乔伍断言陨石坑有780亿年的历史。冥王星是从一个极为久远的太阳系里俘获的一颗行星。”
  地平线突然被十二个白点切断,像星星发出的白色光芽。我们敛声屏息。
  载着全息摄像机的手推车正在轻轻驶过一堵隐没的坑壁,不一会儿整个冰塔圈都出现在地平线上,映人我们的眼帘。当它越来越近时,我的心开始痛苦地狂跳。
  手推车从两根塔柱之间移到圈子的中心,地表的风化层很平整,难道建造纪念碑时没有动过这一片地方留下些痕迹吗?塔柱的平均高度为10—15米,宽2~3米,厚1~2米,有的要比这大得多。有三根柱子的横截面是三角形而不是长方形。有一根近似方形的冰柱底部已经断裂,跌落在正中央,碎成许多棱角锋利的白色冰块。
  全息摄影机移向这些碎石,等到镜头停住时,我走到会议室的另一头,站在齐踝深的幻景般的冰岩里。
  其他人正喋喋不休地谈论着土星上的水冰和新石器时代不列颠的石柱圈……可我对他们的话充耳不闻,只盯着画面。我沉浸在全息摄影所营造的广袤的空间幻景中,竭力想体会一下亲历此境的感受。
  “那些大石柱后面就是北极。”诺格扬说。
  “安静一下,让我们好好看看。”我说。
  我四处边走边看。有的人对形状有很好的感觉。
  这是人类建筑,我对此确信无疑;那上面存留着思维的印迹,就像石窟壁上的油画。六十六根石柱,各自的距离大约是十米左右。
  我突然回忆起了什么,我转身走开去,来到那些正在解读石柱铭文的人旁边。
  字迹刻得很深,下面是十六道斜线。
  我回想起来的石柱群就是这样的吗?不……我记得我有一张它的明信片,一只小小的家畜站在一个保护性穹顶下,就像雷纳尔蒂的一件雕塑。一根楣梁使它呈现出一种不同的面貌。不,是别的什么……一个摩尔人……像锡镦一般的大海……现在换了另一幅画面。它给予我们的感受胜过所有别的画面,太美妙了,可是我有时并不这样想。抑或那是一种解脱感?
  我茫然地从他们身边走开。看着耸立在那起伏不平的地表上的冰柱,一种陌生感攫住了我,我蹲在地上,从沙堆中穿行而过,仿佛我已不存在似的,仿佛我是全息图像而那地表却成了真实的东西。我已感觉不到屋子的存在,有那么一阵子我宛若在冥王星上,它几乎是透明的,在那儿你可以不用穿太空服,可以呼吸到清冷的空气,我凝望着一根石柱,那里比地球天空上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要宁静,都要神秘莫测。惊奇……那么罕见,那么渴盼……真像它的表亲地球:我的脑海里突然涌现出这样的想法。
  正是这几近深深的恐惧把这莫名其妙的回忆从若隐若现变为清晰的印象:海边的荒漠上挂着一弯拇指大的新月,玛德莲的圆脸充满了怜悯之情。
  我猛地站起身,又是害怕,又是兴奋。我在地球的旅行……每一幅画面都像海藻一样缕缕相连,一幅幅画面接踵而至。我的脑袋一片?昆乱,血液在奔涌,冥王星和火星一起消失了。
  灯亮的时候,我正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我担心同事们看到我那样子会以为我疯了。
  我无暇顾及这些。我向诺格扬和斯多尔乌斯告了个假便踉踉跄跄地走出中心,走进晴朗的下午那令人目眩的阳光中。
  双纽线群岛……—位于外流河中的石丘比周围的岩石要坚硬得多,一场灾难性的洪水冲成了这条河道,把那些圆丘冲刷成奇形怪状的样子。
  我记得在去地球的旅程中我一直呆在离心器里以适应地球的重力,好为着陆做准备。
  我的第三任妻子梅琪已经离开了我,她希望我放弃这趟出游,我并不想结束这段婚姻。我们有孩子,我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我不想打破这些习惯,可我就是想去地球。
  委员会最不愿意有人去那儿,但我还是争取到了机会。
  启程时,我心中未免有些惆怅,整个生活在我的身后轰然倒地。我又一次处于过渡时期,生活规律打乱了,痛苦极了。
  很快我就养成了新的习惯,翻开了新的一页。
  旅行本身就是一种生活方式,这期间发生的每一件事我都记得。
  每天我都努力工作,渐渐地身子不再像一个大包袱把我往下拽了,虽然还是有点沉,不过我已能承受。每天我都同那些机器打交道,累得什么都不去想。
  还有一个女子也和我做一样的工作,不过她的兴致更高,工作起来胸膛就胀鼓鼓的像两个枕头,浑身都在淌汗。她兴高采烈地敲打着那些机器,嘲笑我龇牙咧嘴的样子。
  你用过这台机器吗?她总是这样问我。那一台呢?
  我摇着头去试试那些机器。
  她只谈论工作上的事,我就喜欢这一点。她叫玛德莲,年龄与我相仿……一百岁左右。至于她的模样,我只记得她有一头浓密的金黄色的秀发,在离心器里的时候她就把头发扎在脑后,平常就任其披散,我的视线总是为这一头长发所吸引。她体格健壮。
  可我从未想过我是否正坠人情网。
  我又能怎么样呢?我已厌倦了爱情,我的心已枯竭,再也无力感受爱情了,我一生谈了几次恋爱?是不是爱情也是一种有限的力量,像含水层一样总有一天会流光?
  玛德莲和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可我就喜欢这样),因此,当干完活时,我们会聊上几小时。
  她教我跳绳。我们交谈着彼此的经历。她曾帮别人组织过旅游,所以以前到过地球两次。
  每天我俩都在地球的“空气云层”中工作得精疲力竭,也许这种“空气云层”对大脑还是有点作用,因为不管我如何克制自己不要去胡思乱想,我还是又一次感觉到了爱情的来临。
  人类是多么地软弱无助啊,令人思之悚然!
  我们总这样想:“我了解自己,我会改变的,我会控制住局面的。我会保护自己的。”可是一旦面临任何一种压力时,我们的行为方式恰恰带着与生俱来的天性的烙印,带着那潜藏在“我”之下的性格特征。于是,我坠人了情网,不能自拔,像患了病一样。
  玛德莲很喜欢我。
  我减轻了体重,这样走路轻便多了。我尽量避免照离心器中的镜子,因为我那红脸颊和直硬的黑头发是多么令我失望,我长得太难看了,简直无法补救。(虚荣心得慢慢地才会减退的,即使过了两百年,到那时我们的脸和海龟一样满是纹路,我们还是会美其名曰经验和感情生活历史的伟大地图。而此时我才不过一百岁,看上去还很年轻。)。
  记忆留存在相互联系的一个个小格子里,像一片片丝丝相连的硅藻!
  下了短途汽车,我们来到一片荒凉之地,我们这群人就像是一群哥伦布。除了繁重的工作让我觉得沉重,强烈的阳光也照得我头晕目眩。天空像要燃烧一样。天空是蓝色的……这种颜色火星上可没有,不过我还是觉得似曾相识。
  旅行中留下的主要回忆有:玛德莲带着我从曼楚皮楚出发,我俩都嘲笑复活节岛上那些庄严的雕像,我在名胜和其他方面的知识令导游佩服得五体投地。虽然我对地球上的遗迹从读书时代起就有一种梦幻般的熟识感,我还是和旅游团中的其他人一样睁大眼睛、伸长脖子四处观望。我们看上去一定像一群行星采矿工。
  一片更大的硅藻:有天晚上在吴哥窟,我和玛德莲爬上那破旧的寺庙,天上的星星在闪烁,灰蒙蒙的。
  周围的树林沐浴在一片柔和的微光中,站在挂满葡萄藤的塔顶上,我在她脸上看到了一种熟悉的表情。
  正当我拥她人怀想要吻她时,一只拳头般大的虫子在我俩脸之间嗡嗡直闹。
  我们连忙向后跳开……“天哪”……我们跌跌撞撞地跃过葡萄藤,一边嬉笑着:“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玛德莲说,“可真难看!”
  “别糊弄人!是一只蜻蜓吧?”
  “你可把我问住了。”我们小心地环顾四周,“希望不要又来一只。”
  “我也这样想。”
  “真高兴火星上没有这么大的虫子。”
  “我也是。骇人的虫子,这下好了。”
  我们哈哈大笑,又拥抱在一起。
  过了一会儿,她说:“我们不能在这儿亲热,会遭到‘虫子’袭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