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作者:[美]金·斯坦利·鲁宾逊    更新:2021-12-06 21:02
  我发誓,这里的一切也会得到修正。萨塔乌尔冷笑道:“无论你发现了什么,我们都能解释清楚。”他有真相调查部强有力的支持,显得那么信心十足,因为真实的历史从未有过记载。但是考古学就是一门解渎那些未被记载的历史的艺术。事情是不会撒谎的。
  “穹顶坍塌了,一刹那间,火山口失去了防御作用。”一天,我们站在日用品工厂的废墟上,我对汉娜、比尔和海蒂这样说,“成千上万的人死去,幸存者则被困在避难所里,而警察部队正从天而降。
  在这种情况下你怎么办?你会去哪里呢?”
  “日用品工厂是他们坚守的最后阵地,对吗?”比尔问。我用疑惑的目光打量着他,他总是会冒出一些异想天开的念头,却不知如何为其找到合理的依据。“从这儿到火山口边缘就是他们称作斯皮尔峡谷的地方……也许他们曾把这地方作为掩体,并且想挖得更深一点,就像我们发现的那张纸条所暗示的那样。”
  “他们爬上火山口的时候会被发现的,”我说,“我们需要的是更为合乎情理的解释。”
  比尔耸耸肩,转身走了。我越想越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但我却说:“还有更好的想法吗?”
  “他们很可能混在平民中销声匿迹了。”汉娜说,“当警察最后一次进攻时,他们在那儿没发现什么人。”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会把平民赶出来,全都关押起来,当然,我承认,这样总比被枪杀要好些。警方报道说,发现了38个幸存者,”……我想,其中也包括我……“但他们在这一点上也可能撒了谎。”
  海蒂说:“卡列宁小组在这儿的正南方发现了一处燃烧区,他们认为那是火箭降落留下的痕迹……他们猜是警察给养船。不过也可能是叛乱者准备的一艘船以备不时之需,他们可能是在这儿发射升空的。”
  “那太危险了。”汉娜说。
  “他们会被击落的,”我说,“他们不会干这样的蠢事。”
  于是他们都站在周围,一脸的苦相,好像他们提不出有创见的现象是我的过错似的。不过,那个斯皮尔峡谷倒是个挺不错的想法。“他们肯定是被抓住后遭枪决,再从这儿送出去的。”我说。
  放射状断裂……由忒色斯凸地所引起的地壳在周围地表上产生了一系列大规模的断裂。
  该是我去拜访老年医学家的时候了。我必须从萨塔乌尔和伯鲁斯那儿出来放松一下自己,我驱车到科普瑞斯了望台的火车站,乘火车来到亚历山大城,在一个清晨,我去了诊所。
  这次检查需要一整天的时间。我在莱尔德医生的候诊室里像往常一样等了些时候,一边浏览着那些一成不变的木星月亮的老照片。
  走进莱尔德医生的检查室,我们寒暄了几句,他就有条不紊地开始做检查。他让我把衣服脱掉,把我带到仪器前观察,并让我站在一组机器眼睛前,然后给我打了一针,把我夹在一块板上,以便吸收得更好。与此同时,我身体的各个部分……血液、尿、大便、唾液、皮肤、肌肉组织、骨头等……都做了检查。
  莱尔德医生用手指头在我身上又是敲又是戳,都是些最基本的事,他做起来却显得是必不可少的。在抽样检测、洗光片的当儿,他到处掐我的皮肤,还问我一些问题。
  “膝盖里的腱炎怎么样了?”
  “不太好,今年感觉比以前更麻烦。”
  “嗯,好吧,我们能把这条腱拿掉,你明白吗?但不知你能否等上几年。”
  “我愿意等。”
  “你现在的情绪怎么样?”
  我自然拒绝回答这样一个不合时宜的问题。可是他不停地戳呀、掐呀,如同一个遗传学家在测试一个新的杂交品种的根、叶一样。(科学家医生,火星上长这种小灌木吗?)我想,干吗不说呢?他们测试了就该知道花开得怎么样。
  “我的情绪起伏不定。”这些话用术语怎么说来着?“我控制不了,心情沮丧。我担心会发脾气,总是惶惶不安。有时我清楚地意识到有一个人正走过来……为了消除这种感觉,也许我该把心思都放在工作上。我搞不太清楚。我很困惑……”
  护士拿着洗出来的片子走进来,打断了我的倾诉。莱尔德医生.却似乎并不在意,他从护士手里接过片子仔细地研究起来,一边还不紧不慢地说:“你的心理迹象并没有表明有任何情绪低落的地方,我倒不担心这方面的问题。”
  我真想说,这比情绪低落更糟。空白,全然的无动于衷,丘脑闭塞,最近的记忆也失去了,心如死水。
  “你的心脏有点扩张,你花多少时间呆在离心机里?”
  “根本就没呆过。”
  “那可不行。”他有点嗔怪,“人类并不适应这里的重力,你知道的。我们能为你的免疫系统和细胞分裂精确度安排整套计划,但是你仍会因疏忽大意毁掉这一切。我还注意到你脸上皮肤严重皲裂,骨钙也不足。”还有等等,等等,他又开始像往常一样对我的毛病喋喋不休,差不多说了十来分钟,然后才开始开药方。他把治疗这些毛病的“整套计划”交给我,说话的样子就像是对人谈起一株生病的植物,一株针叶不振、树皮皲裂、枝干扭曲、根系不深的北海道松树一样。他几乎把一整本处方笺都写完了,还花了半个小时来解释药品以及药品的使用说明。乙酰胆碱兴奋剂、加压平衡素的新产品:这些药品我简直闻所未闻。也许他到底还是听了我的病诉,也许他没有告诉我还存在一些令人害怕的症状。“那个腱炎……我打算让你试试这个。”他噼里啪啦地向我说出一种念起来抑扬顿挫的新型魔药水。“要记住……自己好生当心,你体内已拥有无穷的自我复制系统。好好想一想,如果你自己不当心,什么药也不起作用。”他友好地和我握握手,喝了杯果汁甜酒,“明年再见。”
  我穿上衣服走进候诊室。海报上土卫I的牛眼火山口正像库克罗普斯一样瞪着我。我瞧着手中一把药方。事情就像已被毁灭了一样……
  我无法忍受在亚历山大城那热烘烘的温室里再呆一个晚上,就去火车站打算乘下一趟东去的列车回新休斯敦。我在火车站的药店里买好了药方上开的药。
  我们曾像绷紧的弓弦,在道德之弓上震颤……如今,弓弦已松,我们倦极而卧,空留下羽箭散落一地。
  地堑。·不过,我还是离开火车站,回到城里去看望肖莱克。那天晚上,我们在一家印度餐馆吃晚饭,这家餐馆位于下等人居住区,运河在工厂和经济公寓之间蜿蜒流过,到处都是贫民,甚至桥下也住了人,冰冷的河水磨蚀着他们的肌肤,那伤口看上去像是患了麻风病—样。他们当然可以请医生开张药方,可他们付得起药费吗?
  “这真像一部苏联历史。”我站在一座运河大桥上说道。
  肖莱克在桥的拱顶上停下了脚步。头顶上,在寒酸的公寓之间,天空像一罐橘皮果冻一样斑驳陆离。“什么像?”
  “我们。就在1917年革命后,布尔什维克建立了政权,统治着这个国家。列宁加强了党的力量,使之成为他的工具。你要想进入政府部门,首先必须加入共产党,这样,党凌驾于政府之上,是实际上的权力机构。后来斯大林上台,他建立了安全网作为他个人权力的基础,你是不是党员都无所谓……秘密警察掌握了权力,而斯大林则控制着警察,这样就存在三重机构。赫鲁晓夫的大改革撤消了秘密警察,还权于共产党,这样又回到了两重机构。”
  “那我们怎么会与之相像呢?”肖莱克问,他正凝神注视着我们周围的公寓,在一扇敞开的窗子里有一个妇女在洗衣服。
  “你和我一样清清楚楚!火星的第一个权力机构就是联合体在这儿的个人统治。委员会建立之初只不过是联合体和苏联的信息工具而已。但是俄国人和美国人决定利用委员会把火星统治权从联合体手中夺过来。”
  “那就像列宁利用共产党一样?”肖莱克说,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真叫人失望。
  “不错。”
  “并不十分相似,对吗?”
  “毫无二致。第三步就是,当委员会接管了全球的警方力量……接管了立法机关、执法机关和司法机构,这时,萨瑞安诺维奇主席……要记住他是克里姆林宫扶植的人……制定了他个人的五年计划,着重致力于火星经济的发展,当然还有对人民的压迫,以此向两个超级大国证明,如果让他放手去干,我们就能为他们赚更多的钱。他不断地得寸进尺,增强警方的规模和力量以达到他的目的。结果发生了暴动。”
  “那么现在呢?”肖莱克顺着我说,“难道我们像勃列日涅夫、安德洛波夫、契尔年科、克伦斯吗?”
  “勃列日涅夫缺乏政府概念,在他健康状况还好时,政府已经是混乱而又腐败了。安德洛波夫和契尔年科仍然推行这种政策,并且和美国人合作。我觉得你最像克伦斯。”
  肖莱克盯着我,嘴角挂着一丝嘲讽的微笑:“啊哈,雅尔玛!你真是太恭维我了!这是几个月来我听你说过的最动听的话。你确信自己句句都对吗?”
  “啊哈,”我说,“别装傻,听着。”
  “我知道。我并没把你的历史课当真。可是说实话,我发现了这种绵延不断的相似性。你难道没发现历史上的巧合是有一点……人为的因素吗?你让我散步都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