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作者:[美]金·斯坦利·鲁宾逊    更新:2021-12-06 21:01
  看到自己的权力在我们身上产生效应,他,那蓄着小胡子的发青的下巴洋溢着快活的生气。我真受不了,只好出了帐篷。
  看来只好到小休息室里去找彼特林尼,但是彼特林尼比萨塔乌尔更神经兮兮,这就好比从牙医手里又落到耳科专家手里一样(我的听觉较差):总会有人来拾掇你,但好在没有钻牙器具。
  “好啦,雅尔玛,从火山口边缘往里面看是什么光景?古城还在那儿吗?”
  “嗯…是的,在那儿。”
  “你在火山口边缘上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吗?”
  “嗯—当然,有穹顶结构。我还不清楚,得等我们对它做更进—步的研究。”
  “那当然。”
  “然而没有什么异常情况。”
  “是啊,如果有的话,我想我们会从你的学生那儿听到的。”
  “你这样认为吗?”
  “峨,好了,雅尔玛,你是了解学生的。”
  “我吗?”
  “除了你还有谁?你是大学里的骨干,雅尔玛,你在那儿呆的时间比那些大楼还要长。”
  “不完全是这样。再说,只有大楼会一直矗立不变,而学生却是走马灯似的换。直到你不再教那些来自不同文明背景的学生。”
  彼特林尼仰天大笑:“得啦。”他说着一下子突然严肃起来,而且确信了我已经看到他现在是认真的,才说:“我一时还很难胜任你的位置,是真的。”
  “胡说。你将会是最出色的系主任。”
  谈话渐渐随意起来。这会儿我倒要看他怎么说服我。他说得很动听。不过彼特林尼的问题在于他过于露骨。他是那种活一辈子就是为了进入权力殿堂的人,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围绕着这一目标而进行的。我与这样的人打过交道,因此分辨得出这种类型的人。但彼特林尼对自己的目的总是不加掩饰,这会给他的升迁带来麻烦。最优秀的政治家有时会故意装聋卖傻,这样人们会很愿意以各自的方式来帮助他们。
  他友好地拍拍我的肩膀:“谢谢你那么信任我,赞成我……现在……我希望你别介意我这么说……我知道你是想通过这次发掘证明这里发生的事。请相信我,我对此深表同情。但是这得有证据,雅尔玛,艾米斯的报告你是知道的,还有谢伊上校的报道,那些东西总不可能是伪造的。”
  “那些东西当然是伪造的。”我昂着头,不解地对他说,“那都不是事情的真相,彼特林尼。事实在这儿,在挖掘现场。惟一可靠的证据就在这儿,因为这座城市不会撒谎。我们来看看将发现些什么。”
  “做好失望的准备吧。”他又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对你这样说是为了你好。”
  “谢谢啦。”
  我想到该回自己的帐篷看看书了。我的上司们令人无法忍受,同事们则令人气恼,我的学生也蠢得要命。可就在这时,汉娜·英格塔出现在我的面前,好像我用意志召唤了她似的。她热情地邀我和她喝一杯,我不好拒绝,不情愿地点了点头,跟她来到餐厅的酒吧间,她一边调酒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着我们下午在火山口的事。我费解地看着她。我们在一起工作已经五年多了,她好像还是很喜欢我,我真不明白。大多数学生很明显是为了得到提升才为他们的教授干活,他们有什么办法呢?那简直就是一种主仆性质的关系。我怀疑假如让我再做一次学生的话,我还会不会进大学。与某个年长的“有知识”的男人或女人订上二十年的师徒契约,全都是为了能得到一个位置,这样你也可以被那些你几乎不认识的人拥戴为师傅。愚蠢透顶(虽然这种情况无法说清)。
  但是汉娜好像是对谈话本身很感兴趣才乐意和我聊天的。她的态度不是很恭顺,看着她的样儿我难以想象再去学习知识会是个什么滋味。她五十二岁,栗色的头发,浅褐色的眼睛,匀称的身材,外表文静,我那些单身的研究生争先恐后地想和她凑在一起,而这会儿她和我,一个确实不知该怎么和她说话的男人,正坐在一个角落的桌子旁。
  以前我是懂得如何同年轻人交谈的(恐怕是我自己还年轻的时候),但我已经失去了这门技巧,人生就是一个不断失去的过程。
  于是她问:“这次挖掘是不是和你在地球上进行的挖掘差不多?”我努力想弄清楚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嗯,实际上我在地球上从没有参加过挖掘……我想你是知道的。”我几乎可以肯定她知道,“但这处遗址与我在格陵兰岛参观时见过的、在西海岸一处被遗弃的斯堪的纳维亚人的定居点极为相似。”
  然后我就搜索枯肠地用自己在演讲稿的注解将地球上这处遗址描述了一番……
  因为我已经记不起来这趟地球旅行了……讲到后来我已明白无误地知道我所描述的一切和我们下午实地所见到的确有差别,这时我顿住了,略微不安地等待着她提别的问题来讨论。你瞧,沉默的人们知道他们有嘴巴紧的声誉。有时拥有这种声誉就如同拥有权力,因为他们知道,朋友们会认为他们一旦开口说话必然不同凡响。但这也是一种压力,随着岁月的流逝和这个沉默之人名声的增长,这种压力也与日俱增。不过,说到底,又有什么真正重要得不得了的事好说呢?没多少吧。沉默的人充分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他们也明白,大多数话语像密码一样包含着更为复杂的含义……对那些极为关注自身存在的人们来说,这些含义莫测高深。
  我突然站起身来。“我要回去睡觉了。”说着就返身回了自己的帐篷。
  第四章
  ……我们确信他们有意于休战时,就在太空港的仓库会见了他们一行七人。
  我们告诉他们,这是在火星上与合法政府对抗的最后一座城市。但是他们不相信我们的话。我告诉他们,不管其他地方的形势如何,他们的情形是毫无希望的,我向他们提供了我们向所有暴动者提出的条件:应有的程序,死刑判决的终止,还有一次;牵涉到星球警方空难事件的合情合理的对话(下面会详细叙述);我另外又提出,新休斯敦所有的平民必须马上给释放。
  暴动集团的领袖是个七八十岁的大胡子,他提出彻底的赦免作为投降的条件。
  我说我无权同意赦免,但是战乱结束时,委员会会考虑的。
  暴动者用俄语相互商量了一下,我的军官听到他们有好几次提到“列宁格勒”。这位领袖说他们得回城去就此事表决一下,我们同意两天后再会晤。
  然而,第二天早晨却从火山口传来了二十多声爆炸声,他们炸毁了城市穹顶。这时,我们的军队冲进市内,发电厂已经被摧毁,大火由于缺氧已经熄灭,但是烟雾依然浓重。烟雾掩护了叛军的狙击手,但此时我们已势如破竹。
  几乎所有的城市平民都因窒息而死亡。解救工作持续了三天,找到了38个幸存者,他们有的在未被炸毁的屋子里,有的在空气闸门中或在私人住宅里,以及其他地方。他们都承认自己是平民,对他们的问话附在后面。等到市内安全时,却再也无法居住了。暴动者造成的破坏使得修复这座城市还不如在新的火山口重建一座。
  以上是暴动时期的委员会警察战地司令官、警察上校欧内斯特·谢伊的说法,他是在2250年回答艾米斯委员会的提问时作如是说的。但是我发现“皇家荷兰”号警察分队的记录表明,谢伊2248年12月是在恩克修森,他在那儿督战。
  为什么是他回答委员会的提问,而不是实际负责新休斯敦战争的军官?他为什么撒谎,说他自己在那里进行了谈判?
  我把第194卷艾米斯报告那一大沓打印材料放在我的床头柜上,放在那厚厚一沓地下出版物上面,这都是我这么多年来搜集到的一些非法刊物、小册子、复印件和传单,都是用俚语化的、富于挖苦的、辛辣的俄语写的(这是火星的地下语言,是反抗的语言,是反英语的),这些非法出版物中有许多都是用手写的,以免警察查出印刷者或者打印者,它们讲述了新休斯敦的真实故事。
  我可以抽出一则通讯,是“叶甫盖尼”写的《坚持下去》,其中写道:“龙下凡了,喷雷电,‘天要塌下来了,天要塌下来了’!没有空气,火焰蹿回喉咙,在肺里燃烧,大火载着人们冉冉上升,越过龙宝宝,降落在火堆上……”
  或是“麦德瓦德夫”写的,更为明白易懂的描述:“2248年12月21日……第十次政治性闪电战……新休斯敦,得克萨斯战区,估计有两千进攻部队乘背负式火箭在黄昏穹顶被炸毁之后降落在这座已没有防卫能力的城市—一抵抗持续了三天……被俘的反叛者被处死。”
  这些我都已烂熟于胸,我深信不疑。这些残缺不全的记录道出了暴动的真相,历史学家们却并不同意我的看法,他们总和委员会的官方观点保持一致,说地下出版物都是反叛者写的,空洞无物,满纸谎言,而且自相矛盾,有明显的讹误。这些非法出版物的确默默无闻,也有矛盾之处,因为它们没有材料来源,也没有证据,还有一些纯粹是荒诞的故事。革命成了神话。但是从某种意义上说,讲到前后一致,那些像“麦德瓦德夫”的作者比艾米斯报告要好得多。如果它们仅仅是虚构,那么为什么委员会把出版或者持有这些东西视为非法呢?为什么委员会在每一台复印机中安装“水印”,以便能确定哪些复印机印刷过非法出版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