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作者:邓九刚 王西萍    更新:2021-12-06 19:24
  沙格德尔王爷:“前些天我去天津,看见洋人的买卖一占一条街,听说上海、广州也是一样。我看咱这归化城也快,说不准啥时候,我这大观园也得让洋人占了去,到时候你们恐怕连个吃烧卖的地方都没了……”
  沙格德尔王爷的话里透着浓浓的悲凉。
  其实这些日子来,无论是张友和还是许太春,他们心里早就想摈弃前嫌合伙做生意了,只是抹不开那个面儿,今天经沙格德尔王爷把话往明里一挑,俩人之间得那点隔膜像窗户纸似的被捅开了。
  太春首先举杯,对沙格德尔王爷及路先生说:“沙格德尔王爷,路先生,话不说不透,灯不拨不明,两位前辈的话晚辈明白了——如今新老三义泰各守一方天地,虽说买卖照做着,到底是势单力薄,你们是希望新老三义泰联起手来共同干事,对不对?”
  沙格德尔王爷:“好!太春,我们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太春:“来,我敬沙格德尔王爷和路先生一杯!”
  沙格德尔王爷:“友和,你也说句话吧。”
  张友和端起杯时,手有些微微地发抖,他一脸真诚地说:“太春,黄羊,三个人中虽说我是大哥,可这些年我的做法不像个大哥的作为,说起这些我都悔死了……我纵是有多少话,也尽在这酒里了。今天,借沙格德尔王爷这杯酒,咱们弟兄三个干一杯,还望两个兄弟给大哥这个面子……”
  太春和黄羊端起杯,三只酒杯“咣“地碰在了一起!
  新三义泰门前,在一片密集的鞭炮声中,一块崭新的牌匾在中挂起来了,还照许太春没出事前的样子——漆黑的地子上写着三个金色大字:三义泰。
  太春、张友和、黄羊在门前拱手迎接着归化城商界的名人。站在远处看热闹的人们议论着:“三义泰这是又干什么?”
  一个老者神神道道地说:“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张友和的三义泰和许太春的新三义泰又合并了!”
  有人道:“好好的买卖,原来就是瞎折腾!”
  这时,有个人走到太春跟前,递给他一个帖子。
  太春看了一眼:“伊万?”
  太春匆匆走进洋行总会。等候在那里的伊万忙起身迎接:“噢,许掌柜,你终于来了!”
  太春:‘伊万先生,找我什么事?”
  伊万:“许,因为我们是朋友,请你来是通知你一件事情。不幸的事情发生了,中俄两国发生边界冲突,你们的政府已经下令把恰克图口岸给关闭了!”
  太春惊讶地:“真有这事?”
  伊万:“千真万确。”
  太春:“这可坏事了!不少商家的货物还在恰克图压着,日晒雨淋,等着出境呢。”
  伊万:“口岸上的货物全都走不了了,我们那边也一样,成千上万的货物,堆积如山。”
  太春:“伊万先生,恰克图口岸关闭,大家的损失可太大了,我们都是生意人,总得想个办法才好。”
  伊万耸耸肩,表示没办法可想。
  太春沉默片刻后对伊万说:“干坐着总不是个事,伊万先生,我到商会去一趟,看看有什么办法没有。”
  说着太春告辞离开了伊万。
  04
  归化通司商会的小客厅里,太春进来时,商会会长古海正在地上来回踱步。寒暄之后太春把从伊万那里听来得消息告诉了古会长。
  古海一脸愁容地:“我也是刚听说,唉!”
  太春:“发生这样大的变故,道台衙门为什么事先不通知我们商户?我们三义泰在恰克图压着十几万斤的茶叶、大黄还有日用百货,这下麻烦大了。”
  古海走来走去,并不说话。
  太春:“您是商会会长,您得替商户想想办法呀。”
  古海:“唉,连道台衙门都没辙,我这个会长顶屁用。你急,我比你更急,你三义泰在恰克图才有多少货啊,我们大盛魁在恰克图堆积的货有几十万斤呢,还有贵重的鹿茸麝香……道台跟我说了,这事是慈禧老佛爷钦定的,谁也没办法。”
  太春苦笑:“咱们老百姓,其实就跟那些蚂蚁虫子差不多,你这里为了生计忙忙忙碌碌,谁知道啥时候一只大脚踏过来就把你碾得粉碎。”
  古海:“这种事在咱归化也不是头一回了,三十年前我就曾遇到一回,恰克图口岸一关就是三年!你听明白了,不是三天而是三年!复关的日子遥遥无期,货物积压,日晒雨淋,在恰克图的商户走不能走,撤不能撤,那次归化城中的商家大部分倒闭,即使有些大商号熬下来了,可也是损失惨重。”
  俩人正说话间,突然涌进来一帮商人。
  大家七嘴八舌吵成了一团,纷纷朝古海讨要主意。
  “王大掌柜,你可得给我们想想办法啊!”
  “会长啊,这可该怎么办啊?我们进货的钱全都是从钱庄借的,一年就是八分的利呀。”
  “要不咱们就联名上书光绪皇上,请求重开口岸!”
  古海:“上书皇上?光绪皇上连自己都顾不了,他还能顾得上咱们?”
  太春叹息道:“唉,这不是中国人坑中国人吗?”
  太春从商会回到三义泰,天都快黑了。张友和与黄羊还在等着他回来商量生意上的事。
  张友和:“恰克图一闭关,咱这里的货压着发不出去,外面的茶叶、瓷器等中国货很有在归化地区形成倒灌的可能。看起来,事情越来越严重了。”
  太春:“总之得想个对策才是,三义泰如今撑着归化商界的半爿天,要是垮了,下面的大几百人咋活且不说,怕是买卖人的心就散了!”
  黄羊对张友和说:“大哥,你是老买卖人了,经见得也多,你看该咋办?”
  张友和沉吟着:“这事……依我看,与其坐守待毙,不如铤而走险。铤而走险或许还有几分活路,坐守就只有等死的份儿了。”
  太春忙制止说:“不行!三义泰能到今天这个规模不容易,叫我说,倒不如守着这点家底儿熬一段日子,等待着伺机再起。”
  黄羊发牢骚说:“哼,朝廷窝囊,老百姓自然要跟着倒霉,这叫什么事情!”
  张友和说:“发脾气没用,咱也管不了归化商界得其他字号,关键是咱们自己得想个什么办法,尽量将损失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
  太春问道:“这么说……你心里已经有眉目了?”
  张友和心事重重地:“我得好好想想……明天吧,明天咱们再议,我得回去了,莲子家里等着呢。哎,要不你俩也去!”
  黄羊说:“好,有些日子没吃莲子做的饭了,解解馋去!他又拽着太春说:走走走,都过去!”
  张友和兄弟三人回到家时,莲子已经等候多时了。莲子十三岁,像她娘当年似的,是把过日子的好手。爹晌午走的时候她就说了,晚上吃荞面饸饹,让爹早点回来。这不,羊肉臊子熬好了,面也和好了,还有红彤彤的辣子也炸好了,就等着爹回来吃饭。
  听见外面有说话声,莲子就知道二爹和三叔也来了,忙跑过去开了门:“二爹!三叔!”
  黄羊抽抽鼻子,赞叹道:“好香!莲子,给我们吃啥饭?“
  莲子笑嘻嘻地:“荞面饸饹。”
  黄羊:“好!莲子做得荞面饸饹那是一绝,三叔早就馋了!”
  大家说笑着进了屋,张友和跟太春上了炕,他俩各点起一袋烟抽着,黄羊在地上给莲子打下手。太春一伸脚,发现自己得大脚趾从袜子里露了出来,他觉得难为情,忙缩回来把脚压在腿下。光棍汉的日子不好过啊,那几年跟玉莲过日子的时候,什么时候玉莲都把他收拾得整整齐齐,玉莲说过:男人身上带着女人的一双手哩!男人穿着不齐整,人家笑话得是家里的女人!如今玉莲走了,好好赖赖的也没人管了……
  张友和见太春愣神,知他心里又在想事,于是说:“太春,炕头上坐,那儿暖和。”
  太春缓过神来,他摸着热乎乎的炕头,笑道:“莲子这丫头知冷知热的,哥哥,还是你有福啊!”
  张友和:“可说到底也是个丫头,迟早是人家的人。”
  太春:“那也比我强,虽说有个儿子,一天到晚见不着人影儿。”
  太春不知道,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绥生刚从洋行总会的舞厅里出来,他和漂亮的俄罗斯姑娘艾琳娜挎着胳膊缓步前行。他们在一条街口分手时,也不管路上有没有行人,俩人紧紧地拥抱着旁若无人地接吻,难舍难分得足有一袋烟功夫。
  水开了,黄羊在灶前烧火,莲子在冒着热气的锅上支起饸饹床子,一手压着,一手用筷子轻轻地搅着锅里的荞面,不一会儿,饭熟了。莲子先从锅里捞起荞面饸饹,又浇上香喷喷的羊肉臊子,她愉快地说:“三叔,端饭!”
  黄羊接过大海碗端上桌,称赞道:“莲子这闺女,干活真麻利,像了她娘了!”话说出口,黄羊又后悔了,他看看友和,又看看太春,改口道:“来来,吃饭!”
  莲子端一碗荞面饸饹放在太春跟前:“二爹,快趁热吃吧!”
  正这时,绥生回来了,看见太春和黄羊也在,叫道:“爹!三叔!”
  张友和:“绥生,你回来得正好,我和你爹有话要对你说。”
  绥生:“不行,我忙着呢,回来拿点东西就走。”
  太春:“忙!忙!也不知道你一天价忙些啥?不回来便罢,回来脚不沾地地转一圈就又走,那凳子上长钉子了?”
  绥生:“洋行里事多吗!”
  太春生气地:“开口洋行,闭口洋行,那洋行里有你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