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作者:[法]雅克·阿塔利    更新:2021-12-06 19:22
  他并未犹豫,反正只要他能准时回来见利甫齐兹将军,跑到霍皮人那边去一趟并无大碍。
  他给威尔菲尔德挂了个电话,把与巴尔希特最后一次谈话的内容向他叙述了一遍,并说自己要到梅萨高原跑一趟。他问:“您对此有何高见?”
  “这些修道院围墙上的装饰符号,我们的确把它们同另一些宗教符号一起推荐作为编码材料,所以此事不可等闲视之。”
  他的口气相当肯定,这令亚当姆斯感到意外:难道这位老天文学家也相信了这荒谬绝伦的事?
  对方又说。“除了这一点我有把握外,其他方面不得不想一想。您已经去过那边了?”
  “没有。”
  “无论如何,值得跑一趟,哪怕空手而归。这些印第安人从不对外人说什么,总喜欢装成目不识丁的可怜虫……到时候您就领教到了。”
  不等到霍皮人所在的山谷被烈日烤得热气蒸腾,他们就出发向村子驰去。友玲沉稳地开着车,从她家居的山脚向东拐。开过了“彼路”饭店,他才想起不知她是否请了假,但又不敢问她。车过了饭店又向左,驶上了直向北去的大道,进入宽大的喇叭形山谷,远处散落着一些小山丘,人烟稀少,没有村落,只有稀稀拉拉的农场。路边有些用铁丝拦起来的草地,间或看得到一些马群。前方靠左,即西北方向,可见白皑皑的积雪山坡,那就是圣弗朗西斯山脉及其双峰,印第安人聚居的宝地。
  亚当姆斯想问这条山脉的名称有何含义,却不敢开口。友玲对于她的民族信仰,总是讳莫如深,也不高兴有人当面加以评论。
  他们驶进了纳瓦霍保留区,霍皮人也就在这个区内。这时亚当姆斯才后悔没有多读几本有关于当地各族居民的书。他在亚利桑那已经住了一年,但对于当地土著居民,如强悍的拉瓦霍人、倔强的阿帕切人。富于艺术细胞的祖尼斯人,一副老爷作派的苏人等,可以说都知之不多,更谈不上了解霍皮人了。听说霍皮人是美国印第安人中最神密最难解的一支。
  他们走了整整1个小时,路上遇到了两辆载着家具和孩子的轻型卡车,两辆油罐车和一辆警车。这警车是跟踪他们的么?后来山谷变窄了,景色也更加肃然。他们又超过了几辆装着沉重包裹的老爷车,以后就再没有汽车了。
  又走了好一大阵,前面突起3座悬崖,友玲指了指,但未说话。他明白那就是霍皮人住的梅萨高地,他壮起胆子提出酝酿了许久的问题:
  “你就出生在那儿吗?”
  “不,我是小时候随父亲一起来的。”
  “你生在哪儿?”
  “东部。”
  这种谈话,她一点也不喜欢,他也自觉冒昧,就转了口气:“这种情况对于印第安女性来说,也是少有的。”
  她似乎说不出话来,但还是答道:
  “我父亲在东部工作,在那边认识了我母亲;后来母亲死了,他就回到了祖籍。”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听到这个问题,她好像十分难受,说:“父亲吗?记不得了。我还很小的时候,他就去世了。”
  他坚持追问下去:“那你无父无母,谁照顾你呢?”
  她不回答了。他感到自己过于唐突,也就不再问。车子在荒芜的田野中前行,仅有的几株玉米长得十分瘦弱。
  “我明白为什么你离开了此地。”他说。
  “这里土壤贫瘠,但我的童年很幸福,日子过得清贫而朴实,叫我过另一种童年生活,我还不愿意呢!况且‘霍皮’二字,在我们的语言中就是‘和平’的意思,你知道吗?我们的民族对于暴力是那样的深恶痛绝,所以连自杀都是禁止的。”
  “怎么会?”
  似乎为了求他别再这样刨根问底,她转而谈起自己的民族:
  “如果一个霍皮人干了引以为耻的事,或者他过于痛苦而想结束自己的生命,他就请邻族的纳瓦霍人假装来攻打他的村子,他好第一个冲到前面击退入侵者并让对方把他杀死,死时还在身上放一点钱,算是给杀他的人付的酬金。但霍皮人并非懦夫,2000年来,没有任何人能把他们从此地赶走。”
  “霍皮族历史有这么长啊!”
  一辆敞篷小卡车驶在他们前面。道路太窄,友玲无法超车,也就放弃这种打算,并说道:“有人说霍皮人1000年前才到达这里,实际上他们3000年以前就从亚洲来了。”
  “跨过白令海峡?”
  “也许吧。一部成书于公元前2250年的中国文献,即《山海经》,也提到过跨海东去的事。到了这边,他们就由北向南创立了美洲大陆的文明,如玛雅和印加文化。帕伦克的浮雕上,就有霍皮人的面具,我们叫巴拉图基。玛雅人的球戏,和我们霍皮人的也完全一样。我们听得懂印加语,但我们的部落,又在10多世纪以前回到此地,定居下来。”
  “从此你们就住在这里?”
  “是的。那时霍皮人叫阿纳萨齐人,是美洲最古老的民族;他们的村落也是美洲最古老的村落。苏人、胡特人、拉瓦霍人曾想把他们赶出这座山,但未成功。”
  路边有几个小孩,前面的车停下来让孩子们上去,友玲乘机超了过去。
  “白人呢?”
  “白人也奈何我们不得。西班牙人于1540年来了,这是第一批。首先是佩特洛·塔瓦来淘金,井试图在印第安人中传教,但一无所获。与霍皮人的创世学说相比,圣经只不过是初级教材而已。”
  “真的吗?”
  “呆一会儿你就明白了……西班牙人传教,无不用其极。他们在奥赖比创立教会,派出了好些教士。霍皮人起先还容忍着,可是这些教士不是讲神学,而是奸淫霍皮妇女,所以到1680年,他们用石块将之驱逐出去了。”
  “白人从来没能占领你们的土地?可是其他的印第安部落都曾被劫掠一空!”
  “我们的村落地势如此险要,白人也就望而却步了。呆一会儿你就能看到。”
  “那么你们和行政当局就没有任何关系?你们总还是美国公民吧?”
  “地地道道的美国人!在19世纪,霍皮人允许白人在其附近居住,开办学校;老一代的人假装皈依他们的宗教,其实仅仅为了省去麻烦,他们骨子里从来没有放弃自己的信仰。等一会儿你自己就会看出这一点来,你会大吃一惊的……”
  “怎么会?”
  “等着瞧吧!”友玲笑道。
  “那你为什么离开了这里?”我一直和大家在一起,只是方式不同而已。这点,你不会明白的……”
  他不再问了。
  他们又驶过一片片贫瘠的田野,农夫们弯腰弓背忙着干活。友玲忧心忡忡的看着他们忙碌。
  她说:“今年收成不会好,太缺水了!玉米是5月底种的,要是这个星期还不下雨,那就彻底糟了!”
  她看来与当地人很熟,他再次冒然问道:“你记得父亲的样子吗?”
  她的面容又阴沉下来,说:“记得一点。那时生活很艰难,他天天下山,到小河边玉米地里劳动,冬天也照常去。有时步行一个星期,到魔鬼谷去弄点盐巴,或者找一点铜,这铜是制作图腾必不可少的原料。有时他一直走到科罗拉多,寻找高令土。丝兰根或者打羚羊。”
  “他已经过惯了城市生活,为什么又跑到这里来呢?为什么霍皮人还要把自己局限在山崖上?他们完全可以融合到都市中去嘛!”
  “为什么要到城里去?去给白人端咖啡么?”
  “你自己不是下山了吗?”
  这句话刺伤了她,他自知失言,很后悔。
  她两眼盯着更加狭窄的路,小声道:“我只是半个霍皮人,而且自有我的道理。”
  他将一只手放在她臂上,她把他的手推开了。说了这句错话,他不知怎样打破这长长的沉寂,后来她说:“别放在心上,反正你早就有一大堆问题要问我……”
  “上面有多少人”
  “差不多1万。”
  “就这么一点儿?整个霍皮人就这么多了?”
  “剩下这么多已很不易了。18世纪末流行天花,活下来的人只有700人。这些问题,你留着向查奎纳提吧。”
  “他是谁?是领袖?”
  “说领袖并不确切。1938年,白人要求印第安人按白人的民主条例组织起来,霍皮人就全民投票选出了一个部落管委会,但实权仍在族长手里,查奎纳是熊族族长。”
  “你们还存在家族?”
  “查奎纳会给你解释这一点的。”
  “他是你的什么人?”
  “叔叔。”
  “你父亲的弟弟?”
  她放声一笑,他也开心了许多。她道:“不是这样的。所有霍皮女人都是我的‘母亲’,所有的男人都是我的‘叔叔’,而我这一辈的男子则是我的‘兄弟’,下一辈的孩子是我的‘外甥’。我们都按母系计算:男子属于他母亲的家族,婚后进入妻子的家族,这一点你肯定不乐意。”
  “不一定……那么,孩子都是女方的?”
  “我们认为,亲生父母只是精神父母的工具,精神父母就是神灵。孩子到7岁,就告诉他说他不仅属于家庭,而是属于全家族,属于全宇宙,要按《部落规则》生活。”
  “什么是《部落规则》?”
  “你问他去。”她又不直接作答了。
  他们到了梅萨高地脚下,面前矗立着3座悬崖,下面的空地上停着好多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