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作者:王占君    更新:2021-12-06 19:00
  张铨将民服掷于地上:“我大明堂堂巡按,焉能为偷生而失官体,如以民装为敌所获,岂不遭努匪耻笑,谓我大明皆贪生怕死之官。”
  他死活不肯换,也就不能逃出辽阳,转了几个圈子,已知不能逃生,便令部下四散自寻生路,他则干脆回到自己府中,坐等后金军的到来。
  代善获悉张铨滞留府衙,即命手下冲入擒拿。皇太极恰好赶到,见状制止说:“不可,张铨乃明廷高官,当以礼相待。”
  代善不满:“抓住张铨,是我的功劳,四贝勒如此妒忌,可要不得呀!”
  “大贝勒哪里话来,”皇太极解释道,“今后随着战事深入,俘获明廷高官大将会日益增多。得人心者得天下,我方当设法收其归心,以瓦解明国文武官员的敌意,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代善争不过他:“好吧,随你就是了。”
  皇太极叫来李永芳:“你去向张铨晓喻利害,将其劝降,以你之现身说法,许他荣华富贵。”
  “下官遵命。”
  皇太极再次叮嘱:“务必要办成此事。”
  “下官一定竭尽全力。”李永芳见主人如此重视,由不得诚惶诚恐。
  往昔的巡按府人来人往,不乏公差衙役家人使女,而今偌大的府邸,仅有张铨与贴身小厮一人,这孩子是张铨再三赶不走留下的。李永芳进得府门,冷清凄凉之感扑面而来。甬道无人打扫,厅堂无人收拾,公文和器具零乱地摆放,屋内一片狼藉,完全是败亡的景象。他步过穿厅,进入大堂,但见张铨一身官服,正襟端坐,虽说经历了一场恶战,显然是刻意进行了梳洗打扮,仍不失大明朝高官的风度。李永芳明白,张铨这是有意做样子给人看的,意喻他是效忠大明王朝。
  张铨以不屑的目光,睃巡了李永芳一眼,厉声问道:“何人如此大胆,擅自闯入大堂,该当何罪!”
  李永芳躬身施礼:“张大人在上,末将这厢有礼。”
  “你是何人?”张铨始终是白眼珠看着他。
  李永芳不得不自报家门:“张大人,末将李永芳,今在后金国汗王驾前为臣,居副将军之职。”
  “却原来你就是李永芳,”张铨明知而故意加以奚落,“本官记得我大明朝在抚顺有名的大将李永芳啊!”
  “就是末将。”
  “不会,断然不会。”
  “末将岂能假冒。”
  张铨故意连连摇头:“据本官所知,那李将军业已战死以身殉国,他身受皇恩,决不会苟且偷生做卖国求荣的无耻勾当,留下不忠不孝的千古骂名。”
  李永芳这才明白张铨是借此辱骂自己,不觉也有些脸红耳热,但不得不为自己的行为辩解,同时也是完成皇太极交付的使命:“张大人,俗话说,良禽择木贤臣择主,眼下的大明朝廷,皇帝昏庸,奸佞弄权,民不聊生,犹如一株大树,根基业已腐空,倾倒只在旦夕之间。而后金汗王努尔哈赤,则是英明天纵……”
  “你住口吧!”张铨着实不客气地打断他,真正是撕开了脸皮,“不要再卖你的狗皮膏药了!李永芳,你世代身为汉人,竟甘心与胡人为奴,又与猪狗何异?真是丢尽了为官者的脸面,丢尽了汉人的脸面!今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要劝我改事努酋,那是休想!你快滚出我这清净的厅堂,不要玷污了我这忠义礼信之地。”
  李永芳想起皇太极叮咛,不敢轻易承认失败,仍在试图说动张铨:“张大人言论过激亦可理解,然而现实却是大明战败,大人已为阶下之囚,身不由己。四贝勒素闻大人英名颇为仰慕,还请三思。”
  张铨已是没耐烦再与李永芳理论,索性站起:“你我之间已无话可说,复你的主子,要我投降,势比登天还难。”他用力将李永芳推出。
  第三部分 熊廷弼经辽第51节 辽阳的陷落(3)
  李永芳没奈何,垂头丧气走出巡按府。
  皇太极一见李永芳的样子,便知未果:“怎么样,不顺利?”
  “末将无能,”李永芳低下头来,“张铨宁死不肯归顺。”
  代善不由得幸灾乐祸:“怎样,四贝勒,讨好碰了一鼻子灰吧?待我派人将他捆绑出来!”“不可。”皇太极劝止。
  “你还欲如何?”
  “我要亲自劝他降服。”
  “你,你何必轻屈贝勒之尊,去向败军之将讨好?”代善大为不满,“若是他当面辱骂,岂不有损我后金国威。”
  “礼贤下士,古来有之,我意已决。”
  代善见阻挡不住皇太极的行动,气呼呼地说:“我去找父汗评理。”他怒冲冲走了。
  皇太极由李永芳陪同,再次进巡按府与张铨相见。
  张铨看一眼皇太极,从服饰气质上料到不是平常人。他冷冷地面对李永芳:“你又来做甚?”
  李永芳用手势介绍皇太极:“张大人,后金国四贝勒特地前来看望。”
  皇太极适时开口:“张大人,受惊了。”
  张铨不想在皇太极面前显出大国之臣缺乏礼数,起身回应:“阁下想来即是能征惯战的皇太极了。”
  “不敢当。”皇太极开门见山,“张大人对大明一腔忠义,令人肃然起敬,然大明朝廷已是朽木,崩颓在即。识时务者方为俊杰,张大人何不改弦易辙,助后金国成大事。”
  “四贝勒,本官并不否认大明存有积弊,但偌大中华,江山万里,雄师百万,仍是参天大树,非尔区区后金就能扳倒的。”张铨不乏自豪感,“皇太极先生,萨尔浒、沈阳、辽阳三战的胜利,并不能说明后金的实力,只是一种偶然,奉劝阁下莫为眼前的小胜冲昏头脑。”
  皇太极毫不动怒,而是心平气和地论理:“张大人,实力对比可以消长,实力的表现实为人心之向背,日后大明与后金谁能最后胜利,我想请大人出外看看市景,相信会有所裨益。”
  张铨有些茫然:“本官久居辽阳城,街衢市巷了如指掌,有何看处,无非是在贵军的焚掠下,满目凄凉,一片劫后惨状。”
  “张大人看后便知。”皇太极以手侧身相让,“请。”
  “一定要看?”
  “望张大人不要见拒。”
  “莫名其妙!”张铨颇不情愿地随皇太极走出府门。
  时近正午,融融暖日高挂当顶,蓝天如洗,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巡按衙门正在南门内,九级高台上,观望市井一目了然。也不知是何时聚起了满街百姓,简直比正月十五元宵节闹花灯还要人满为患。震天的锣鼓声和高亢欢快的唢呐声响起,数不清的鞭炮在人们头顶上炸响,家家户户门前张灯结彩,使欢乐的气氛达到了高潮。张铨真有些糊涂,这激战刚刚结束,辽阳城有何喜庆大事。再一细看时,真的令他惊呆了。原来他治下的子民,全都削了头发,改为满人装扮,手举着黄纸糊裱的“后金国万岁”、“恭迎汗王”纸牌,在向一乘绿呢大轿欢呼鞠躬。那大轿前帘卷起,露出了那位他已在图像上早已熟识的后金主汗王努尔哈赤。在万头攒动拥挤不开的欢迎人群中,竟也有身着大明官服的多名文武官员。张铨满脸疑惑,竟然看呆了。
  皇太极微笑着发问:“张大人,没有想到吧?”
  “这,这是你们以武力胁迫的。”张铨不敢面对这活生生的现实,他不想再看下去,转身返回了府衙。
  皇太极随在他身后边走边说:“张大人,你应该讲真话。古来早已有言,天下乃有德者居之,无德者失之。大明好比奄奄一息的垂暮老人,已是日薄西山,后金国犹如朝日喷薄,已成不可阻挡之势。”
  张铨已无反驳能力:“奉劝四贝勒莫再枉费心机,任凭你口吐莲花,我张铨也断不会卖国求荣。”
  马古达来寻皇太极:“贝勒爷,汗王有令,要您立刻去见。”
  “张大人,可再平心静气想一想,我去去就来。”皇太极正想禀明父汗,请示一下该给张铨一个相应的官职。
  昨日的经略衙门,已成为今日努尔哈赤大汗的行宫。皇太极在纵马驰向行宫途中,恰与代善相遇。他礼节性地勒马打个招呼:“兄王这是去往何处?”
  “这个,”代善支吾一下,“父汗有个差遣,我即刻转回。”
  皇太极不便多问,自去拜见努尔哈赤去了。
  代善对皇太极始终存有戒心,凡事总要与其相背而行。他刚刚面见努尔哈赤时,提到张铨之事,他并未说明皇太极在插手处理,而是有意隐瞒真情,只称敌之巡按御使张铨被生擒,要不要带来父汗处置。努尔哈赤获悉大明这样的高官落网,自是喜出望外,即命代善立刻将张铨押来行宫。代善请得这一旨意,就等于将皇太极的主张否定。他恐皇太极知晓后再从中阻挠,故而不露口风。
  代善带从人闯入张铨的大堂,见张铨正在文案上,铺展宣纸用毛笔在写什么,也不用好眼珠瞅他,原本就有气的他越发气恼,将对皇太极的怨气,一股脑儿发泄到张铨身上:“姓张的,你好雅兴啊,倒还有闲心练字。你别在这充主人了,跟我走一趟吧!”
  张铨颇觉意外,他将书案上写的字幅叠好收起。心中说,怎么,代善一反皇太极那礼贤下士的态度,竟然这样嘴冷。他原本就将生死置之于度外了,而今也就更加不客气了:“这里是我的巡按府,岂容你指手画脚,与我请出去!”
  “哈哈!”代善不由得连声冷笑,“你当你是谁呀?你不是大明朝的三品大员了,你如今是我后金国的战俘,别以为皇太极宠着你,就不知天高地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