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作者:沧月    更新:2021-12-06 18:18
  那个入口,只有用美杜莎之眼才能看到——”
  阿黛尔茫然地四顾,虚幻的视线里看到无数鬼魂隐隐憧憧。
  那些鬼魂仿佛也知道今夜的不同寻常,在魇蛇的狂笑里颤栗,一丝一缕的被吸入,形成了灰白色的漩涡,迅速的消弭——就在所有鬼魂被魇蛇吸收得干干净净之后,在空荡荡一片的墓地上,她忽然看到了一个放着血光的咬尾蛇符号!
  “那里!”她情不自禁地脱口,踉跄地冲了过去。
  那是一座年代久远的墓碑,洁白的大理石已经发黄。十字架歪歪斜斜。没有任何复杂的装饰,只有一个六翼的圣天使像守护着坟墓。面容悲哀而宁静。那座墓在黑夜里发出淡淡圣洁的光芒,令所有邪灵都为之畏惧。
  圣·雪佛之墓。
  “居然是藏在圣徒的墓下么?”魇蛇冷笑,“难怪一丝一毫的邪气都没有透出地面。”
  “在这里……”阿黛尔踉跄走过去,喃喃伸出手。在她触及墓碑的刹那,那个圣天使像眼里忽然流下了两行血一样的泪,在她手下蓦然化为齑粉——就在这一刹,墓碑忽然移开了,露出了一个只容一个人进入的通道,漆黑不见底。
  魇蛇发出了一声狂喜的呼啸,宛如一阵狂风一样卷入,随即消失。
  身外的一切都安静下来了,这个墓地上连一个鬼魂都没有,空荡得令人心寒。在没有星月的夜幕里,阿黛尔长久跪在那座坟墓前,全身微微颤抖——她在接近自己的起源之谜,在接近那个谜一样的母亲。
  最后的答案就在眼前,然而她却失去了力气。
  就在此刻,一个声音忽然透出了地面,响起在她的耳边,温柔而妖异——
  “我……亲……爱……的……孩……子……
  “你,来了么?”
  仿佛闪电流过全身,她剧烈地颤抖起来,失声回应——
  “我来了!”
  “哦,阿黛尔,”那个甜美的声音在地底低唤,“我等了你很多年。”
  “我的孩子,快来我这里……快……来……吧……”
  那个声音仿佛有一种魔力,就如母胎里的召唤,冥冥中有奇特的力量在心底里沸腾起来,呼唤出好奇和渴求,开始支配她的行动。阿黛尔无法控制地睁开了眼睛,凝视着黑暗的地底,对着那个声音的来处喃喃:“是的,我来了……母亲,我就来了!”
  她无声无息地从墓地里站起,朝着那个不见底的黑暗通道走去。
  在起身的那一瞬,意识有短暂的清明,她想到了西泽尔——那个正在翡冷翠漩涡中心的人,为了权力正在和父兄孤注一掷的争夺。在这一刹,他是否曾想到过她?是否知道妹妹孤身一人在这个漆黑的夜里,即将要面对最终的结局?
  二十二、地狱火
  “西泽尔?”在坎特博雷堡里,女主人低唤了一声。
  这个瞬间电光无声的横过天空,照亮了漆黑的夜。她的丈夫正靠在窗前,出神的凝望着教堂上卷云翻滚的天空,心神恍惚的想着什么。听到她的声音时他猛然震了一下,仿佛从某种奇特的失神状态里惊醒过来。西泽尔脸色苍白地回过头,看着自己的妻子——她的脸色也是苍白的,苍白中藏着致命的嫣红,眼里隐约有某种火焰,握着文件的手在微微颤抖。
  “今天,教皇赐给你一杯酒。”纯公主低声道,“是苏萨尔带来的。”
  “怎么?”他眼神凝聚起来,心里那种不安更加剧烈了。
  “我已经替你喝了它。”她微微的笑。
  酒杯从他手里跌下,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砸的粉碎。
  有种巨大的力量迫使男人从座椅上站起来,沉默的注视着女人,他在一瞬间明白了女人话里的含意。他的妻子面颊嫣红,美丽如他们在坎特博雷堡结婚的那一日,而他知道那是含砷的剧毒导致的,那些毒药藏在酒里,现在正在他妻子的血管里飞速流淌,让她的心跳加速,而神经渐渐麻痹,血液在最后的欢腾中把血色带到她的面颊上。
  原纯微微的笑着,眸子微微发亮,似乎是在挑衅。而后她扶着一旁的立柜,虚弱地缓缓跪下,像是失去了半边翅膀的蝴蝶似的。
  西泽尔上去抱住她,感觉到怀里的身体干燥发烫。他凝视着那对微笑的发亮的眼睛,说不出话来,他不知道自己是麻木了还是怎么了,他无法相信这样一个女人就要死了。这样一个女人,不该总是那个危险的盟友、可恶的妻子和冷言冷语的伙伴么?西泽尔已经不记得多少年来他已经习惯了熟悉了认可了接受了这么一个女人在他的生活里,就像是先天生在嘴角的痣那样,令人烦恼,却无法舍弃。
  他试图撕开女人紧绷的胸衣来帮她透气。
  原纯按住了他的手:“没必要这么做,我把后面的带子割断了。”
  西泽尔往她腰后面摸去,确实,她用剑割断了裙子后面束腰的丝带,否则她可能在走到这里的路上已经因为呼吸衰竭而倒下。
  “我去叫医生……”西泽尔说。
  原纯摇了摇头:“你很懂药物,苏萨尔也懂药物,我没有机会了。你也不想让人知道你的妻子喝了教王送来的酒后中毒而死,对么?”
  “可是你就要死了……”西泽尔把她的头抱在自己胸前,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了。他以为自己已经摆脱了虚弱,他获得了军队获得了同伴获得了整个翡冷翠下等阶层的支持。可是现在他发觉自己根本没有摆脱那个名叫“虚弱”的魔鬼,他什么都不能做,而他怀里的女人就要死了。
  “这是大举进攻的开始,”原纯看着天花板,她讨厌在这个时候看丈夫那对漆黑的眼睛,像是临别时神情的对视。“苏萨尔不会满足于这个结局,吃草的狼,会被吃肉的羊吞噬……”
  她拉动嘴角邪恶的笑着,她想像着丈夫此时的神情,可是她的眼睛已经花了,无法聚焦,她什么也看不清,呼吸就要接不上来了,像是巨人的手掌按在她的胸口,把她的肋骨也要压断。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你可以回晋都,你可以离开这里。我知道你从来都不喜欢这里……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西泽尔在她耳边轻声说,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像是将死的人那样虚弱。
  “西泽尔,你爱我么?”女人又露出了那种习惯性的、令人讨厌的高傲笑容。
  西泽尔沉默了一下,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从来都不知道。”
  “而我爱你,非常爱你。”女人用尽力气说,这才是她最大的挑衅,她要告诉这个被看作自己丈夫的男人,其实他一生都没能真正了解她。这场夫妻间的争斗里,西泽尔博尔吉亚永远是原纯的手下败将,因为即使到最后。他都不明白他爱什么人,也没能看穿她的心底深处。
  而她,在她喝下那酒的时候,她已经在心底微笑了。
  她明白了,所以她胜利了,胜利在人生最高潮的一瞬间。原氏的女儿,不曾辜负她骄傲的血。她带着得意地笑容,竭力伸出手去,颤抖着,抚摸那个空气中的脸。
  她的手已经摸到西泽尔的下巴了,这时候,颤抖停止了。那手在空气里停顿了瞬间,软软的落在地毯上。
  她缓缓的合上了眼睛。
  “纯?”他问。
  没有回答。
  真空旷啊,这城堡,他从未注意到原来一个人生活在这个城堡里是如此的孤独。
  “纯?”他轻轻摇晃着她。
  没有回答。也永远不会再有。
  他忽然意识到他是真的要失去她了——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他身边,一直在和他并肩往前走——或许是走得太久太自然了,他甚至忘记了去问她的初衷。
  他是魔鬼的孩子,所有人都厌弃鄙夷的人,为何她从不离开呢?
  晋国的公主、二皇子西泽尔的夫人原纯,在圣格里高利34年3月20日夜里死去。
  她的死因,是替丈夫喝下了掺有蝎子毒的酒。
  而她的死亡也标志着三个皇子之间权力争夺的彻底爆发——西泽尔因为妻子的死而表现出了惊人的愤怒,再也不隐藏他的憎恨与杀意,表面的和平已经不能再维持下去。
  在她死去后的第二日,惨烈的翡冷翠内战随即拉开了序幕。
  然而,同一个夜里,在一个女人死去的时候,另一个女人却正在复苏过来——
  不,苏醒过来的,是魔鬼的女儿:阿黛尔·博尔吉亚!
  墓地之下,地底的深处,是一个仿佛异世界一样的所在。
  魇蛇似乎在掠入地道后就无影无踪。阿黛尔沿着只容一个人通行的地道走着,没有光,没有灯,然而奇怪的是她却能在黑暗里清楚的看到一切。而更奇怪的,是她耳边居然听不到丝毫声音——无论冥界的还是世上的。
  多么奇怪的事情……在一个墓地之下,居然听不到一个鬼魂的声音!
  走了不知道多久,那一条一直往地底下钻去的甬道终于到了尽端。
  眼前的景象忽然开阔,阴冷潮湿的风扑面而来,令她停住了脚步,然后发出了一声颤栗地惊呼。怔怔地站在那里,凝望着眼前匪夷所思的一切——
  “不……”她脱口低呼,不敢相信地一步步后退,“不!”
  展现在眼前的景象,即使在最光怪陆离的梦里也无法看到。
  那条秘道的尽端是一个陡峭的悬崖。悬崖下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池子,仿佛一个地底的湖。然而,池里没有一滴水,沸腾着的是血红的火!——那些火仿佛是从地底深处冒出。无声无息地吞吐着赤色的舌头,灼烤着池子里的一切。